新加坡总部的冷气开得很足,恒温在 19 度左右。我裹紧西装外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Bob 对程淮严的入职欢迎仪式简短得近乎敷衍,这位金发碧眼的 CEO 全程只说了三句话:前两句是“Welcome”,"Impressive",最后以一句"Enjoy Singapore"草草结束。

程淮严只能面不改色地收下他的敷衍。

Bob 面对我们这些来总部培训的中国员工,基本都摆出这副傲慢的白皮做派,与几个月前见我时如出一辙。

但程淮严是中国区负责人,将来要直接向 Bob 汇报的,他都不肯对人家热情一点。也许在他眼中,热情是不必的,等程淮严接受完 HR 的入职培训,就可以拿来直接用了。

我记得初入职场时,曾听香港的同事说:"鬼佬最识做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时我还觉得他们刻薄,现在才明白这是多么精准的观察。

而且,Bob 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我曾经给他跑腿儿办过私事,这次来都没正眼儿瞧过我一次。

这些所谓的“国际精英”,骨子里比菜市场大妈还会算计。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把种族歧视包装成文化差异,把职场霸凌美化成管理艺术。

天天满嘴虚伪的道德辞令,骨子里全是强盗逻辑,却要把自己装扮成天使。

都是 Bullshit。

茶水间,我递给程淮严一杯咖啡。

"别在意。" 我压低声音安慰他,"Bob 说话向来这样,跟崩豆儿似的。我上次来新加坡,Bob 破天荒地跟我讲了几句长句子,你猜是为什么?”

程淮严睁大眼睛看着我。

“因为我要给他尊贵的老婆大人......的亲戚当人工快递员!" 我夸张地撇了撇嘴。

程淮严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满是痘坑儿的脸上堆出细纹,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保密哈!” 我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我们心照不宣地碰了碰咖啡杯。

下午,我们三人在总部顶层的会议室落座。这间会议室三面都是透明玻璃,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只能看到模糊身影,里面却能清晰看到外面的一举一动。

"唐宁," 方琳敲了敲白板,“把滨城会所的 Org-chart(人员组织架构图)画出来。”

随即她递给程淮严一份文件,"每个关键人物的详细资料。"

我拿起马克笔,笔尖与光滑面板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廖文茜,总经理,48 岁。” 我在白板顶端写下她的名字,画了个红圈, "滨城会所元老。销售出身,只认业绩,不问过程。” 我故意停顿,让笔尖在白板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墨点:“销售部为了冲单,经常钻政策空子,打擦边球,她都睁只眼闭只眼。她对其他部门的管理也抓大放小,因此在滨城深得人心。”

程淮严笑笑,“就是只认钱,不骂人,所以也不得罪人。”

他直白质朴的总结让方琳都忍不住勾起嘴角。

"Exactly!" 我说。

我继续画着架构图,马克笔在"销售部"的位置画了个圈,"陈瀚,销售经理,32 岁。"笔尖突然洇出一团墨渍,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入职近一年,几乎月月个人业绩登顶,但销售手段激进。"我转身直视程淮严,"没有团队意识,不适合担任管理层。"

我故意直接说出 “陈瀚不适合担任管理层” 这样激进的观点,就是想看看方琳的反应。我余光瞥向方琳,她正低头翻看文件,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那些微信里她与陈瀚密密麻麻的语音通话记录,从未存在过。

“Emm......是个大帅哥,难怪。” 程淮严对着陈瀚资料上的照片若有所思,“他跟各部门配合怎么样?”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假面舞会那晚的画面陈瀚把李嘉怡压在 spa 房的按摩床上,她的红色 choker 在昏暗灯光下像一道血痕。一阵恶心涌上喉头,我不得不假装咳嗽掩饰,“各部门......他基本都能搞定吧。” 语气中带着无法遮掩的鄙夷。

“看来没搞定咱们唐宁。” 程淮严握拳挡在嘴边,眼里闪着促狭的光。

“搞不定!” 我翻了个白眼,转身用力写下财务部的信息,笔尖几乎要划破白板, “财务经理李明哲,46 岁,廖文茜入职滨城后,通过猎头挖来的。业务能力一流,但为人比较傲,不好沟通。” 我耸耸肩, “毕竟是财务嘛......”

“他卡销售的报销吗?” 程淮严问。

“只要票据合格,廖文茜签字,他就 OK。” 我说。

程淮严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对什么事情了然于胸。

当笔尖移到"营运部"时,我的手腕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李嘉怡,营运经理,35 岁。” 我声音平稳,"她工作细致,为人稳重。负责会所除餐饮部以外其他区域的营运。"

这是我对她实事求是的评价。

这个在我印象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人,除了被我撞破那场“荒唐”,与我没有任何过节。她各项配合工作都完成得不错,话也不多,是闷头苦干的类型,从不出头找茬儿。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敢在假面舞会上穿着性感地与陈瀚搞破鞋估计是已经被陈瀚骗得无法自拔了。

在 Spa 馆里搞,他们也太肆无忌惮了,都不能去开个房吗?都不怕被监控拍到吗?不过李嘉怡掌管着会所监控的查看权限,她肯定很清楚怎么样能巧妙地避开监控,何况那天他们还带着面具。也许......他们玩儿的就是刺激。

果然,老话儿说得对:“蔫儿人出豹子。”李嘉怡这种闷葫芦性格的人,要么不干,要么就敢干大的。哪像我,表面张牙舞爪,骨子里却时刻保持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万劫不复。

我脑中突然闪现出一系列八卦的想法李嘉怡的老公是不是“不行”啊?她和陈瀚也许不是第一次在公司乱搞了,那他们还在公司哪个角落里搞过?

......

“唐宁?” 方琳的喊声把我的胡思乱想拉回,“发什么呆?继续。”

我清了清嗓子,“滨城的所有部门经理都直线汇报给廖文茜,除了我。” 我在廖文茜与我的名字之间画了一条虚线。

“我只在业务上虚线汇报给廖文茜,方琳才是我老板。” 说这话时,我转头看向方琳,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我倒也不是因为升职而谄媚她。只是,我愈发佩服她身上那种罕见的魄力她敢斗争,说一不二,言出必行。就凭那封发送给全体员工的、明显在扇廖文茜耳刮子的“唐宁升职公告”,就比很多遇事儿当“缩头乌龟”的男高管们更像个爷们儿。

我佩服真正强势的人,无关性别。我会心甘情愿地臣服。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会议室外的"观众们"开始陆续登场。

方琳这招儿真是高明选了这间全透明会议室,还故意拉长了会议时间。整整一下午,足够让整个总部的人都注意到这场神秘的“闭门会议”。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蠢货梁安琪,她已经第三次 “路过” 了她手里端着个空咖啡杯,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但刻意放慢的步调出卖了她。第一次经过时,她还假装目不斜视;第二次就敢稍微侧头了;等到第三次,她干脆停在茶水间门口,借着接水的动作,明目张胆地往这边张望。

程淮严正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他的西装外套早就脱了,袖子挽到手肘。这个姿态很有讲究既显得投入工作,又暗示会议内容的重要程度。方琳则时不时点头,偶尔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