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告诉自己。我要学习每一个人的长处，吸收每一种有用的思维方式。陆秉文的缜密审慎 ，周子谦的温润通透，甚至方琳的雷霆手段这些都是我需要的养分。

我要成长。

我要坐上那个位置。

哪怕代价是亲手埋葬一部分的自己。

我端起已经微凉的汤，一饮而尽。

两天后，我到了深城。

这里是贾工住的酒店式公寓，我坐在大堂的米色沙发上。

我想到上个月帮他找到这个公寓时，他还搓着手憨笑，"唐宁啊，没有你帮忙，我在深城真是两眼一抹黑。" 向来节俭的他，还坚持请我吃了门口的潮汕牛肉火锅。

如今时移世易，不是不悲凉的。

我已准备好两份文件一份是拿在手上的《离职申请书》，如果贾工同意自己辞职，那么他就当场签署这份离职申请书。另一份是我手机邮箱中已经写好的《员工解雇通知书》，如果贾工拒绝，那么我会立刻邮件发送解雇信给他，单方面强制解约。

无论是哪种方式，贾工今天当日走人，都是已经注定好的结局。

“唐宁，你要注意安全，别激怒他。有什么问题你随时打给我。”周子谦在微信里千叮咛万嘱咐。

“放心吧，贾工也不是暴力分子。” 我回复他，心头升起一丝暖意。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贾工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 POLO 衫走出来，他比上个月见时更瘦了，眼袋浮肿着，右手指关节还贴着创可贴。

"唐宁！"他小跑过来，旧皮鞋在地砖上敲出欢快的声响，"大周末有什么事找我的啦？怎么不去公司说？"

我示意他坐下，清了清嗓子。

"贾工，总部会所最近在做全系统的安全复查......特别是健身区那些新装修的区域。"

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复查？那个改造早就做完验收的啦..."

"嗯，但这次是董事会直接委派的第三方。"我放缓语速，"检测结果有些...出入。"

"什么出入？"

"主要是部分材料的环保指标...甲醛严重超标。 ”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What?！验收那天....."他突然停住，脸色瞬间变得灰白。他张了张嘴，最终未能挤出一个字。

我叹了口气，将手上的文件推过去，"贾工，公司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他的手指在《离职申请书》 几个字上颤抖，"这是什么意思？"

"考虑到您这些年对公司的贡献，"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总部同意给予三个月的薪资补偿。"

贾工猛地站起来，又缓缓坐下。他脖子上的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跳动，极力用理智压低颤抖的声音，"这是让我背黑锅啊....."

“今天算是您的最后工作日，补偿金会在月底与这个月的工资一起发给您。” 我努力维持平静，继续用职业语言说着。

贾工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原本憨厚的面容渐渐扭曲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如果...我不签字呢？"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嘶嘶的气音。

我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强做镇定，"贾工，我理解您的心情。如果是走正常离职流程，公司会开具离职证明。总部那边...我也可以帮您争取推荐信。"

"推荐信？"他突然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我在云际干了十五年！去年腰椎间盘突出还飞去马来验收设备... 我需要他们推荐？！"

邻座正在用笔记本电脑的男士皱眉看过来。

我压低声音，"您先冷静..."

"冷静？"贾工猛地俯身向前，"唐宁，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呼出的热气带着淡淡的烟味扑在我脸上，"你们也不能说让我走就走，有劳动法的吧？"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方琳，我没理会。

"您现在的合同....."我艰难地开口，却戛然而止。

我说不出口“您签署了一份还在试用期内的新合同”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哦"贾工的表情突然凝固，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惨笑，"我懂了！中国公司的合同！试用期！"他猛地拍了下茶几，震得茶杯叮当作响，"我当时看到试用期条款就觉得奇怪.....但我只当是公司的标准合同模板，没有计较！唐宁，是因为我信任你！是因为你亲手把合同递给我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前台女孩闻声抬头张望，保安也警觉地往这边挪了两步。

"贾工...外派员工转签当地合同是常规操作。"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常规操作？"贾工突然抓起笔狠狠摔在地上，"你们早就计划好了！Alex...方琳...还有你！"

保安终于快步走来："女士，需要帮助吗？"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示意保安，强撑着微笑。

"贾工，公司非常感激您这些年的付出...考虑到各方面因素，建议您选择自己离职的方式。这样对您的职业履历......"

我的话没能说完。贾工突然安静下来，方才暴怒的神色像潮水般退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他颤抖的手指划开手机相册，递到我面前："唐宁...你总问我为什么这么节俭..."

照片上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他的眼睛很大，却空洞得没有焦距，嘴角挂着不自然的口水痕迹。

"我儿子...生下来就确诊了脑瘫。"贾工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医生说...最多只有七八岁的智力。我老婆二十年没工作照顾他.....我们从来没有放弃治疗....."

我的呼吸突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