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贾工只是工程副总监，总监 Alex 才是最终审批人，"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按照流程......"

"唐宁，"方琳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公司已经研判决定了，责任就在贾工。"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方琳继续道，"你先去劝退他，我们愿意支付三个月工资作为人道主义补偿。如果他不同意......"她顿了顿，"就直接出具解雇通知书。"

我倒吸一口凉气。

"可是方琳，"我忍不住追问，"开除贾工这么资深的员工，是不是应该由总部出面....."

"唐宁，"方琳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声线凌厉，"贾工的合同已经转到中国子公司了，而且他人在深城。"她的语速变快，"他在中国的劳动合同还在试用期内，你直接去谈。如果他主动辞职，大家都体面。如果他不配合，就按试用期政策让他马上走人。”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有些颤抖，"贾工人很敬业，在公司这么多年......"

"唐宁！"方琳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你马上就要升任中国区 HR 负责人了，怎么还这么感情用事？如果连开人这么基础的 HR 操作都拖泥带水，你怎么领导团队？以后这种事情会经常遇到！"

我一时无可辩驳。

"就这样定了。你提前把解雇文件准备好，如果他拒绝自己辞职，就直接发解雇通知。"她的声音不容反驳，“不要在公司谈，约他去外面谈。”

电话挂断后，我呆坐在会议室里，听着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但我冷静下来的速度已超越从前。我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贾工作为工程部副总监，在装修材料这件事上是有直接责任，也可能确实从中牟利了。但要说他的直属上级 Alex 完全不知情，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工程部向来是油水丰厚的部门，Alex 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多年，背后必然有强大的靠山。那些违规材料的采购，说不定就是他们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结果。

究竟是是谁收了供应商的回扣违规操作根本不重要，公司要的只是一个能为此事负责的"罪人"来给董事会一个交代。

贾工简直是天选“替罪羊” 他没背景，够老实；职位够高，能背得起这个锅；他应该也从中牟取了利润的小头，不完全无辜。

我甚至能想象到 Alex 在董事会上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都是贾工擅自做主，我已经严肃批评他了..."而 Bob 可能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要有人能人头落地平息风波就好。

这件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从方琳安排把贾工合同转到中国子公司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先是让贾工把合同签到中国，等深城装修完工后，再卸磨杀驴，拿出“材料违规”的事情将他扫地出门。而贾工和中国子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还在试用期内，踢走他易如反掌。

更阴险的是，他们把贾工调来中国，就是要让我这个即将上任的中国区 HR 负责人来当这个“恶人”，去开除一个在总部勤勤恳恳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裁员，而是我职业生涯的一道分水岭要么成为他们期待的冷血 HR，要么......

怪不得我的升职流程一直拖着，方琳再次玩儿起了老把戏用升职当诱饵。她笃定我为了这个已经近在咫尺的升职，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开掉贾工。而如今，廖文茜已经被挤兑走，程淮严已经在公司站稳脚跟，深城会所也已经顺利开业......我若再“任性”辞职，方琳也不会在怕的。

姜还是老的辣。

我当初只觉得把贾工合同转到中国是外派员工的常规操作在之前的公司我也操作过类似的流程，完全没多想。

谁能未卜先知，竟然一着不慎，掉进了这么大的一个坑里。

我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贾工签合同时憨厚的笑容，"唐宁，我就信你。"

而我，就要亲手辜负这份信任了。

方琳太会下棋了

方琳这种操作，不会被反噬吗

这种人精才能占住高位。无毒不丈夫。

61. 全员恶人的修罗场

厨房里飘着排骨汤的香气，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周子谦系着围裙，袖口挽到手肘，正用汤勺轻轻搅动锅里的汤。我靠在橱柜边，把贾工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所以现在方琳要我去深城，亲自开除他。"我的声音闷闷的，盯着周子谦的背影。

他头也没回，继续专注地撇去汤面上的浮沫，"嘿！我就说，你这个女老板是个厉害角儿吧？ "

"周子谦，那我该怎么办嘛。"我绕到他身侧，伸手去拽他的围裙带子。

只有在周子谦面前，我才能卸下所有坚强的外壳，像个孩子一样撒娇，露出最本真的疲惫与脆弱。

周子谦转头看了我一眼，"别闹，汤要糊了。"他关小火，这才转过身来。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客观来说，这确实是你的分内工作。"

我一愣，周子谦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如果不做，方琳就会有理由压住你的升职。 "他转身从橱柜拿出两个汤碗 ，"唐宁，你现在进退两难了。上次你辞职她退一步稳住了你，但是她会允许你任性两次吗？"

我盯着他切葱花的手，刀起刀落，又快又准， "我以为你会骂公司没人性，叫我别去当这个恶人。"

“我骂有用吗？”他无奈地笑笑，把葱花扔进汤锅，"你为了这个位置拼了多久？现在我让你放弃，你甘心吗？唐宁，我太了解你，你不认输的。"

一语中的。

是啊，我不甘心即便知道自己被人预设了坑，也必须大步迈过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却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吗？

就像方琳说的，日后我若真坐上 HR 负责人的位置，裁员、劝退、优化…...这些都会成为常规操作。贾工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爱发呆的女人，又在想什么？"周子谦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此刻我竟荒谬地想念起陆秉文来。如果是他，一定会推一推金丝眼镜，用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唐宁，先准备三套方案，考虑最坏情况下的止损方式。"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震。

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会不自觉地用陆秉文的思维方式来思考问题了？那些他曾经教给我的权衡利弊的方法，那些近乎冷血的职场逻辑，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刻进我的骨血里，成为我的一部分。

"怎么了？"周子谦解下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

"没什么。"我抬头对他笑了笑，"只是在想该怎么跟贾工谈。"

这个谎撒得如此自然，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周子谦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