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臭气熏天,老旧的空调室外机嗡嗡作响,两个半大的孩子,一高一低地对视了很久。小顾偕穿着干净的衣服,乖巧坐在板凳上,而陈敖趴在地上,脸上满是土灰。
“敢看‘太子’,”有小孩捅了捅小陈敖,“小心眼睛被挖了。”
“就是,人家妈可是头牌,你们知道什么叫头牌吗。”
大家轰然讥笑。
小孩的眼睛明亮纯粹,但眼底流露出肆无忌惮的恶意让人在七月酷暑下也遍体生寒。
小顾偕就像一只被圈养在家中的宠物猫,隔着笼子,懵懂又平静地望着对面那个世界。
那时还他尚且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孤独。
毕竟母亲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很多年后,他站在落地窗前,雨滴噼里啪啦砸到玻璃上,汇聚成一条湍急的小溪,朦胧的水雾背面是灯火迷离的繁华都市。
金色的香槟杯握在手里,身旁很多人来来往往,男人礼貌而客气点头,女人朝他抛媚眼。宾客交谈的话题无外乎是“前景”“动荡”还有“走势”。有人问偕神的意见,顿时大厅喧嚣散去,无数道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那双淡色的眼睛冷冷一扫,心底忽然升起一丝荒谬的笑意。
深蓝上一个季度的收益领跑金融街,他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上流社会终于认可他的成就。而在此之前他因背离常规,看空主流受尽了嘲讽。这些几个月前还公开讽刺他的人,现都在以崇拜目光注视着他。
他在万众瞩目中勾了勾嘴角。
他不会错。
他比别人站得高,所以这是他必然要忍受的孤独。
现在一切完美都超出他的预料了。
可是生活越是美满安逸,他越是无法控制迷茫和愤怒。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宴会大厅,似乎闻到周身弥漫的臭气屎尿、大麻、臭水沟、还有发霉的空气,再昂贵的木质香都无法掩盖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气息。
即使姓顾也也不能阻止他发臭。
他现在是新贵了,曾经在那个男人脚下摇尾巴的哈巴狗都在奉承巴结他,再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睛的东西故意问他的身世来激怒他了。在此之前,他称呼那个男人为“姓顾的”,这一刻起,他承认他是他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不论他姓不姓顾,他都继承了那个男人的DNA,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他不以为荣,也无以为耻,因为他是靠自己杀进这个上流世界的,和那个男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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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的老师刚刚确诊阿尔海默兹,他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他说他死后,有我记挂他,可是我死后,没有人记挂我,”书房灯光下,顾偕半垂着头,手里把玩着婚戒,“不久后,我捡到了朱砂。”
“朱砂懂你的这种感觉吗?”柏素素问。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天生反骨的幼兽,和我是同类。”
“……那你一定很爱她。”
顾偕点头,郑重道:“我确实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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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道雨线淹没了天地间,寒风吹动林间细叶发出幽魂般的呜咽。他弯腰抱起了满身污泥的少女,脚一滑踩进了水坑,那一瞬间,冰冷的泥水渗进了手工定制的皮鞋里。
他憎恶下雨。
一到雨天,屎尿从下水道反涌上来,水沟里浮动的黄色分不清是泥土还是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臭到鼻腔发麻,然而最可怕的是,在臭气里待了一会儿,他就闻不到臭味了。
后来司机都知道他讨厌下雨,主动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如果没有遮雨的地方,侍应生会提前将他要走过的地方清理干净。他连伞都不必自己撑,这双脚就理所当然地也没有沾过一滴雨。
现在他的脚踩在油门踏板上,这双鳄鱼皮、挪威缝、手工擦色连鞋垫都有签名的定制皮鞋和小时候穿着捡来的、不合脚的运动鞋一样潮冷。
车外风雨漫天,雨刷反复刮着车玻璃上的雨水,一道闪电倏然劈亮了天地也短暂地照亮了车内。
他的余光瞥见少女缩在副驾驶上瑟瑟发抖,有种奇异的香气从她惨白的皮肤上渗出来一直往他鼻腔里钻。
车内开着空调,冷气系统无声运作着,冷得连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却有股无名的燥火随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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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脏了。
这辆阿斯顿马丁one77是他的新宠,和他一起坐私人飞机从纽港来,连座椅都是请了一位退休已久的日本皮雕家出山制作。
少女的膝盖擦破了皮,抱着双腿光着脚踩在座椅上,泥水顺着针缝往下淌。她的裤子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小腿上那一道道黑印似乎不是泥而是黑灰,看着像刚从黑煤窑里逃出来的童养媳。
她瞪着那双明珠般璀璨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顾偕一言不发,越来越焦躁。
她的脚踝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捏断,被雨水冲刷过的皮肤白得夺目,从裤管里伸出来的小腿像淤泥里的藕。
顾偕死死握住方向盘,竭力控制着心底管不住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