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路过的外乡人,而她凭空出现。

这条路上不仅没有监控,暴雨还能帮他冲刷一切痕迹。把她就地掩埋在树林里,十年八年都找不到尸体。

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犯罪了。

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全身上下都为那个隐秘而邪恶的念头此战栗不已。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是个穿着西装的禽兽,和那些该烂死在臭水沟的蟑螂无异。

万里高空之上,惊雷与狂风咆哮责问,他的愤怒和惊恐随着千万雨点砸向大地。

他的罪恶无关他与生俱来的基因,而是写在他过去二十几年的经历里。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对于朱砂而言,这一夜的暴雨从未停歇,就像不论他走了多远,也始终走不出下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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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淤泥再如何费心也雕不出伟大作品,他细心栽培朱砂,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块璞玉。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万种可能性,甚至时常会想,如果他母亲也可以像她一样,那他就不会带着原罪出生在这个世界了。

朱砂上进好强,隐忍坚韧,生来就是野心勃勃的怪物。他没有让良女卖身,也不是逼妓女出家,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如果他有理想型,那就是朱砂这个样子了。

她每一个得意的眼神和嚣张的笑意都准确无误地踩在了他心头,可这份严丝合缝让他忍不住犯嘀咕,她真的是是上天送给他,任由他糟蹋的礼物吗?

直到某一天他在外面吃饭,餐厅的炖牛肉格外可口,他下意识叫了一份让司机给朱砂送去。

那一刻,顾偕愣住了。

陈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让他放下戒备,何伯用尽毕生所学才捂热了他的心,而这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只用一点虚伪的讨好就这样侵入了他的领地。

在陌生的恐惧之下,他是有一点愤怒和不甘的。

于是他开始在地下拳馆公开和她做爱、带她做各种极限运动,他故意羞辱她、折磨她。他厌恶脆弱和善良,他想知道朱砂的底线在哪里,他必须亲手要剥开她的皮囊,检查她的灵魂是否真正坚强。

距离纽港市一百公里外有一片合法狩猎的山林里,他和朱砂背着猎枪走了一上午,连根狐狸毛都没看见。他坐在溪边石头上啃完一根能量棒,正要叫朱砂过来搞一发,忽然朱砂抬手让他别说话。

顺着朱砂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头幼鹿正俯身喝水,黑色眼睛澄澈明亮,耳尖还抖了抖。

他站在朱砂身后,看着她一步步前行,然后抬起枪口,没有丝毫犹豫扣下了板机。

砰!

无数鸟雀从枝头惊飞,鲜血顺着溪流远去。

很好,朱砂通过考验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也从不是谁的救世主,“好”的背后总是有所图。

他养她,私欲而已。

可朱砂不是这么想。

那个惧怕他的小姑娘开始变得柔软,她会趴在他胸口吹气画圈圈,在他准备穿衣服离开时,抱着他的腰说要再来一次。他在朱砂眼睛里看见了最令他恐惧的东西爱慕。

那是害死他母亲、让他生出在悲剧的中的“爱慕”。

他也承受不住那份重量。

他对何伯说:“她就像个雏鸟,我怕一眼照顾不到她就会死。”

这句话是真。

“等等我想起个事,”何伯突然一抬头,“你说你想看她能走到哪一步,总不能是你搞出来的绑架吧。”

顾偕没有回答。

不是他找人绑架了朱砂,但他确实知道有人密谋绑架他的人却没有出手阻拦。

朱砂杀鹿可以毫不犹豫,那她杀人能不能也不眨眼?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事后想来这是一种谬误,测试了一次还不够,必须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事实与他的期待吻合。

就像一遍遍试探恋人是否变心,对于一切相爱的证据都不信,直到恋人被磨灭了耐心,提问的人才终于说出“你看,你就是不爱我了。”

顾偕也得到了这种答案。

他开始留宿在朱砂的公寓里,听见小姑娘在梦中急喘后惊醒再默默流泪。朱砂躺在他身旁,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担心吵醒他不敢主动抱他。

他睁眼注视着黑暗,后背如坠千金。

要不要回身安慰她?毕竟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杀鱼杀了再多,也没有亲手割过人的生殖器官。

二十七岁的顾偕还没有和谁相伴一生的念头,他缩在他的龟壳里任谁敲都不探头。

他也不想当谁的救世主,或者其他什么善良的好心人。把朱砂带回家,是何伯确诊后他病急乱投医的后果。

所以,最好就不要给她这份温柔的期待。

他出钱买她的身体,仅此而已。

他闭上眼,继续睡觉。

但他听见小姑娘哭完,吸了吸鼻子,又抽了张擤鼻涕,然后静静入睡。直到她睡着很久后,他还醒着。

顾偕翻身注视着小姑娘的睡颜,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他没资格决定别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