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雪畔也震住了,她吃惊不小,“爹爹都多大年纪了,还能生得出孩子来?”
结果招来柳氏一个白眼,“男人六十岁都能生,你爹爹才四十。”
年纪倒是其次,让人不安的是另两样,雪畔道:“周氏原也是个奴籍,这就放了良,岂不是要爬到阿娘头上去了?眼下觅哥儿是家里独苗,万一周氏又生出个男孩儿来,金氏再抱过去当嫡子养,那咱们觅哥儿将来可怎么办?”
就是说啊,简直隐患重重,令人绝望。
在柳氏母女看来,这是金氏过门迄今,家里遇见的最大的难题。这个难题不能白放着不解决,没有人想过如今江珩妻妾众多,就算解决了这一个,也解决不了下一个。
雪畔因从小溺爱着长大,想法很是极端,咬着牙说:“金氏有了指望,更不会拿我们姐弟放在眼里了。让她留意亲事都推三阻四,倘或周氏的孩子落了地,她再把孩子抱到自己院子里养活,日日守着那个孩子,将来我们全得完蛋。”
所以最好是能维持现状,侯府的子息全是柳氏所出,金胜玉得意一时,日后还是会落在他们手里。雪畔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不讳言,甚至有些恶毒地说:“要是金氏一气儿死了就好了,那两个小娘儿原就是仗着她的势,倘或她一倒,她们也成不了气候。阿娘在侯府十几年,根基比她们壮,到时候阿娘重新收回侯府大权,咱们照旧能过原来的日子。”
柳氏愕然看了她一眼,“金氏没病没灾的,才三十岁就死了?”Hela
雪畔嗤了声,“保不定我爹爹克妻呢。这个名声要是传出去,不管云畔再想什么法子,也没人敢进侯府的门了。”
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况且金氏娘家老父老母都健在,真要是出了点什么事,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氏虽也想重握大权,但过于狠绝的事到底不敢干,思忖了半晌退而求其次,“还是先想个法子,把周氏肚子里的孽种除掉吧。”
雪畔无奈地看了母亲一眼,觉得她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样地步,全是因为过于优柔寡断的缘故。
早前对付云畔也是,不敢真杀人,弄个压死的女使冒充,反让她跑到上京,觅了这样一门好姻缘。如今对金氏又是如此,瞻前顾后什么都不敢干,只想着小打小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罢了,横竖她的胆子就这么大,也别指望她能办出什么大事来,雪畔懒得过问那些破事了,辞过了她,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这一夜柳氏没能好好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将到四更天才稍稍合了合眼。
比起周氏有喜,其实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周氏放良的事儿。自己在这侯府苦熬了十几年,到今日也还是个贱籍,没想到周氏才怀第一胎就翻身了,也许魏氏出头也用不了多久了,唯独自己,被金氏打压着,恐怕到死也不得超生。
男人啊,真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和你一头睡着,千好万好什么都好,一旦跑到别人床上,就把你远远抛在脑后,仿佛你从来不曾存在过。
柳氏哭了一缸的眼泪,醒来看着枕头上大片的水渍出了半天神,最后终于痛下决心传孔嬷嬷进来,示意她关上门,才把心里的盘算都同她说了。
孔嬷嬷听后,脸上显出难为的神情来,犹豫着说:“姨娘何不再想想,这不是小事,万一出了一点纰漏……”
“那就不要出纰漏。”柳氏说,“这件事我想了一整夜,在二娘的婚事还没着落的时候,不能让家里添孩子,否则金氏便能推脱事忙,顾不上替雪畔张罗,正大光明地耽误雪畔。我如今不盼别的,只要雪畔能许个好人家,日后有她帮衬着雨畔和觅哥儿,我就不用再事事求着金胜玉了。嬷嬷,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全指着雪畔出人头地,拉扯两个弟弟妹妹。倘或我好好的女儿果真把青春砸在手里,那可真如了她们的意,让云畔笑掉大牙了。”边说便拉住了孔嬷嬷,哀求着,“嬷嬷对我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将来等几个哥儿姐儿都有了出息,一定不会忘了你,自会着力提拔你的儿孙的。”
孔嬷嬷被她说得两难,自己毕竟跟了她十多年,这些年因她的关照,自己的儿子替侯府干采买,赚了不少钱。如今郎主另娶,难免一朝皇帝一朝臣,她儿子的财路也就此断了,为了将来儿孙还有得势的一日,这回的忙,不帮也得帮了。
孔嬷嬷叹了口气,扶柳氏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姨娘别着急,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我知道一味药,叫碎骨子,是淡竹叶的根茎,堕胎催生十分灵验。周姨娘原是金家的家生子儿,自打跟了金氏过门,金氏对她一直很照顾,像冬日那些炖品,常会分出一份来赏她……”
说着眨眨眼,看柳氏的反应,柳氏立刻便明白过来,“只要把碎骨子加进汤里,哄得周氏喝下去,到时候不单周氏的孩子保不住,连金氏也会受牵连……”设想一下,欢喜得抚掌笑起来,“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嬷嬷办事就是稳妥!那就别耽搁了,快去办吧,要多少钱只管来取,只要把事办成就行。”
孔嬷嬷道:“姨娘稍安勿躁,买药花不了几个钱,难就难在如今厨上不是秦婆子和申婆子管事了,咱们要下手,还须拐上好几道弯,少不得要打点打点。”
柳氏在圈椅里坐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从烧火的丫头想到送汤的女使,牵住了孔嬷嬷道:“莫往别处想了,就从厨房看火的几个女使身上下手。各院的一二等女使总不会时刻盯着灶台,趁她们不在的时候动个手脚,并不是什么难事。”
孔嬷嬷听罢,想了想道:“我记得申婆子带出来的粗使丫头还在厨房供职,回头我交代她一声,看看能不能钻个空子把药放进去。”
柳氏道好,催促着快去办,一面又叮嘱:“这不是小事,一定要小心为上。”
孔嬷嬷应了,从园子出去后,亲自上药铺包了一包碎骨子,那小小的纸包儿藏在怀里,简直像藏着个烫手的山芋。
可这山芋还不能乱扔,必须妥善安排好。于是找到那个叫杞子的粗使丫头,先搬出申婆子一通游说,又许了二十两银子,方将纸包放到她手里。
杞子有些迟疑,“嬷嬷,这是什么药?”
孔嬷嬷压声扯谎:“吃了能叫人起疹子的,回头那院里忙着找郎中瞧病,就不会缠着郎主不放了。”
前面院子里的事,伙房的下等丫头是不配知道的,杞子一知半解,料想总是后宅女人争宠的戏码,既出不了大事,就放心应下了。
孔嬷嬷又掏出十两的银票交给她,十分体贴地替她规划了一下,说:“这些钱够你兄弟娶媳妇的了,剩下那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你,你也给自己筹谋筹谋,总不好做一辈子的烧火丫头。”
杞子低头瞧瞧这银票,手有些发抖。
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像她们这等粗使,一个月的月例才七八钱,就是在这府上图个温饱而已,哪里敢想别的。现在有这天降横财,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仔细揣进了怀里,信誓旦旦说:“嬷嬷放心吧,交给我,我一定把事办好。”
85. 第 85 章 人性经不得考验。……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金氏每隔两日便要喝上一盏滋养的汤, 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这日前院上房伺候的女使送了上好的鱼胶来,命厨上收拾出来,让多炖一盅, 有周姨娘的份, 吩咐完就走了。像那些有头脸的女使都是这样, 没人会巴巴儿在这里看着火候, 只等炖得差不多了,取了送到主家跟前, 她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厨上惯会炖汤的厨娘领了命,便开始绑起袖子收拾,洗洗刷刷一顿料理, 将食材放进了盖盅里。
今日不知怎么,肚子好像有些不舒服,从橱柜里翻找出草纸, 一面叮嘱杞子:“先用大火烧开, 再压着火头煨上半个时辰, 千万不能炖过了头。”
杞子嗳了声,“刘妈妈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么?”
厨娘来不及应她,摆了摆手,便疾步往茅房去了。
公侯府邸的厨房,每日预备的菜品点心很多,往来的人也不断,尤其早晨时分最忙碌。但等家主用过早饭之后, 有一阵是很空闲的, 毕竟没有差事在身的人,谁也不想到这满世界荤腥的地方来。
杞子蹲在灶门前,把劈好的柴禾往里填, 一面小心留意着厨房内外。等了好半天,并没有一个人来,她慢慢站起身,慢慢揭开了蒸笼屉子……忽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慌忙把屉子放了回去,随手操起一块抹布,在灶台上佯装擦拭。
所幸那两个女使没进来,只听她们絮絮说着:“觅哥儿也太挑嘴了,这时候哪里来的豌豆尖……实在没辙,拿腌台心菜混进鸡汤里,蒙一蒙他得了。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边说边又走远了。
杞子松了口气,朝外看看,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趁着这个时候搬开蒸笼盖,摸出纸包儿,把药粉洒进了周氏的盖盅里。这药粉也神得很,遇水很快便沉淀下去,并不像一般的细粉那样漂浮在水面上。杞子拿筷子搅绊两下,重新把蒸笼盖子盖了回去。
厨娘进来的时候,见她仍坐在灶门前烧柴,笑道:“还是你这差事最舒服,整日身上都是暖和的。”
杞子咧了咧嘴,“妈妈只瞧见我冬日受用,没看见我大夏天里汗流浃背。”
“也是。”厨娘感慨着,“总是给人做活儿,哪有轻省的差事。”边说边揭开蒸笼盖子查看,见火候差不多了,扭头吩咐外面打杂的丫头,“上前院通禀一声,就说夫人的汤炖好了,让她们快来取。”
像这些滋补的东西,炖过了头不好,前院女使有时候拖拖拉拉,上回的燕窝都炖成了水才来取,挨了骂又是厨上的不是,总叫她们这些干下等活的吃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