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1 / 1)

所以饭罢回到院里之后,雪畔便有些心不在焉。一下午在香案前呆坐着,柳氏到傍晚再去看她,她面前香炉里的香灰也不曾压平,更别提打香篆了。

柳氏推了她一下,“你又在发什么呆?教习嬷嬷布置的课业还没完成吗?”

雪畔迟迟看了她一眼,“阿娘,你说世上为什么会有云畔那样好运气的人呢,投胎投得好,嫁人又嫁得好……”

柳氏听了也怅然,命运这种东西,实在很玄妙,有的人千辛万苦难以企及,有的人却是不费力气唾手可得。

不过她也听出了一点异样,盯着她的脸问:“你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来?是瞧你那姐夫很好吧?”

雪畔红了脸,“确实是好……越看越好。阿娘,将来我也要找一个这样的郎子。”

“不害臊!”柳氏因她的心直口快发笑,但笑完又生出许多不平来,愤懑道,“只是你那姐姐小气得很,使尽了力气也攀附不上她。要是她肯助你,魏国公必定也替你留意,到时候就不必等她死了再捡漏,直去做高门大户的正室夫人多好!”

雪畔气咻咻瞥了她一眼,“都怪阿娘得罪了金氏,如今有她压着,我将来许人家岂不愈发难了!万一她使坏,给我找个样貌不佳,家世也不好的,那我这辈子非憋屈死不可!”

柳氏被她说得打噎,“你这没良心的,我拿命挣,还不是为了你们!”说着嗓门渐次矮下来,自言自语着,“云畔这条路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只好去想别的法子……”

这里正说着,又听见焦嬷嬷站在院门上,咋咋呼呼向内传话:“郎主歇在魏姨娘那里了……夫人今日累了,说要解解乏,传话给柳娘,让她过上房伺候夫人泡脚。”

84. 第 84 章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柳氏不由咒骂起来, “人都死绝了不成,指名道姓要我伺候,我又不是她金家的洗脚婢!”

可是没办法, 只要主母下了令, 别说洗脚, 就是端屎端尿, 让她干她也得干。

怨气冲天,若是侯府上空有金钟罩, 她也能把罩子冲个窟窿出来。她听见孔嬷嬷在外面替她应了,自己咬着槽牙从柜子里抽出襻膊用的带子,一面缠绕一面啐, “娼妇,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光占窝不下蛋,总有一日落进我觅哥儿的手心里。且等着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再等十年, 等觅哥儿长大了,非收拾了这烂娼不可!”

嘴里骂归骂,实则也没有办法,出门前吩咐雪畔把香篆打好,自己还是去了金氏的院子。

这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内外都掌着灯,人走到院门上的时候, 天顶上飘起了雪沫子, 纷纷扬扬,撒盐一样。

她脚下微微顿了顿,就着中路两旁灯亭洒下的橘黄色的光, 看雪在天地间的走势。看着看着,想起早年当垆卖酒的情景,也是这样严寒的天气,下着雪,江珩骑着马从瓦市上经过,马蹄溅起的泥浆弄脏了她的酒具,他下马向她致歉。那时候意气风发的青年,满脸都是真挚的神情,她有把握让他就此迷恋上,一辈子都不变。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十几年间确实受尽宠爱,县主死后,自己在府中的威望一度达到顶峰……可惜,自打金氏进门,局势便扭转了,江珩流连在别处,自己也像个下等奴婢一样受金氏差遣。有时候真是意难平,好歹是府中老人,伺候了家主十几年,如今竟被这后来人轻贱,这份冤屈就算说与江珩听,他也不会在意了……

“姨娘怎么还不来?”女使在廊子底下招呼,“夫人正等着呢。”

柳氏回过神,忙应了声,进了上房后缚起袖子,扮出个笑脸转入了内室。

“我来得迟了,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雪,请女君恕罪。”柳氏边说,边上前跪地解下了金氏的足衣,将一双脚捧进了热水里。

金胜玉淡淡瞥了她一眼,“你倒挺有兴致,还有闲心赏雪呢。”

柳氏被她拿话噎了,心里自然不好受,但也不敢做在脸上。这段时间受的委屈反正也不只这一回了,动辄挨骂,如一日三餐般寻常,被骂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照旧可以含着笑,问手上按压的力道合适不合适。

金胜玉依旧夹枪带棒,讥诮道:“到底细钻研过伺候人的手段,家里女使一个都不及你。你这样好的手艺,当初侍奉过县主没有?”

提起这个,柳氏心头就一阵发酸,早年县主是真没在这上头为难过她,正正经经的女君,比这填房强百倍。人真不能放在一起作比较,一旦比较上,更显出前头县主的好处来。

然而这种话说不得,柳氏道:“县主跟前有惯用的女使,不爱让生人伺候。”

“其实只要伺候得好,不就一回生两回熟了么!”金胜玉笑了笑,“还是先头女君太善性了,不像我这人尖酸刻薄,苛待底下侍妾。不过你也要体谅体谅我的难处,像新纳的魏、周两位姨娘,她们都忙于侍奉郎主,只有你闲着,不传你传谁呢。家里如今不比以往,开源节流很要紧,总不能养着闲人,光吃饭不干活儿吧!”

柳氏满面通红,心里哆嗦,手也几乎忍不住要打颤。这金胜玉说话就是这么扎人心肺,但凡自己有气性点儿,早就一头碰死了,还睁着眼睛喘着气,受她这样的挖苦!可是再转念想想,三个孩子的前程都在她手里攥着,自己除了做小伏低讨好她,暂且没有别的办法。眼下最要紧一桩,就是先哄得她定下雪畔的亲事,只要雪畔觅着一个好人家,将来自己也就有了倚仗,总有熬出头的一日。

思及此,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隐忍,重新堆起笑道:“女君说得很是,我在院子里闲着也是闲着,能在女君跟前尽尽心,是我的福气。不瞒女君说,我如今静思己过,再想起以前的种种,真是臊得没脸活。也是女君宽宏,能容我在这宅子里有一席之地,又花那么大的心思请来教习的嬷嬷,教娘子们学习上京高门府邸中的规矩礼仪,我如今对女君真是五体投地,只要女君一句话,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愿意。”

金胜玉听她满嘴跑舌头,不过寥寥一哂,要是拿她的话当真,那才是傻子呢。

不过有时候充充傻子也没什么不好,她会阳奉阴违,自己比她更会打太极,只道:“小娘子们将来是要出门做人家媳妇的,倘或不成体统,挨骂的不是你,而是我这做继母的。”

柳氏说是,“我也知道女君的难处,这么大的家业要女君掌管,上京又不像幽州,各大府邸之间人情往来,全要女君操持。好在,咱们云娘子总会帮衬着女君的,到底是一家人么。”

这时女使提了温桶来,柳氏接过水端小心翼翼往脚盆里添热水,刚把金胜玉的脚重新放回盆内,外面办事的岑嬷嬷便进来了。

岑嬷嬷到金胜玉跟前一纳福,“夫人先前问周姨娘放良的事儿,已经打听清楚了,说只要拿着文书和家主的名刺印章,上官衙改了户贯就成。”

柳氏乍听,不由一怔,心说这周氏原是忠武将军府上的女使,特意弄到这府里来勾郎主魂儿的,怎么说放良就放良了?须知良妾和婢妾有天壤之别,本来那两个也都是奴籍,大家还平起平坐,如今这么一放良,周氏岂不是立时高出自己一等来了?

心下一时五味杂陈,只恨这金氏变着法儿地来作贱自己,手上也不由用力了些。

金胜玉皱了皱眉,嘴里“哎哟”了声,忽然把脚提起来,溅了柳氏满身水,“这是哪里又得罪了姨娘,拿我这脚当面团一样地揉捏?”

柳氏吓了一跳,顾不得湿了衣裳,忙接过女使递来的巾帕包住了金胜玉的脚,讪笑道:“有两个穴位最是解乏,我想让女君试试来着……”

解乏?怕是想趁机泄愤吧!

金胜玉按捺住了脾气,冷冷一哂,转头吩咐身边女使:“把周氏的奴籍文书取来。”复又吩咐岑嬷嬷,“明日一早你就上衙门一趟,免得夜长梦多。今年上京局势多番变动,谁知道户籍令明年会不会重拟,还是趁早把事办妥,回头孩子落了地,说起来也好听些。”

柳氏的脑子还停留在周氏放良的事上,眼睛也留意着女使取文书的方向,但听见金胜玉的后半句话,人都呆住了,讶然问:“女君刚才说……周氏有喜了?”

金胜玉说是啊,“她两个月没来月事了,下半晌人忽然发晕,传了郎中来请脉,说是已经怀上了。”

柳氏心头打突,仍旧不敢相信,勉强笑道:“周氏和魏氏,不是上月才开脸升姨娘的吗……”

金胜玉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她们一直在我跟前伺候是不假,可保不住侯爷只看不摸。”说罢又怅然,“男人啊,几时也别信他们。我原也想让他们守礼来着,可这种事,哪里看得住!侯爷瞧着挺老实的样子,可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你也是过来人,想必早就体会过了。”

她字字句句都是冲着她来的,柳氏两下里夹攻,人都有些发懵了。

是啊,放着年轻的大姑娘能看不能碰,心头不得猫抓似的难受,早晚得想法子沾上手不可。金胜玉如今是痛快了,算什么来什么,柳氏只得干笑着旁听她们议论,直到金胜玉发话让她回去,她才神思恍惚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立时便坐在榻上哭起来,只觉自己这辈子太不值了,先是在县主的指缝中讨生活,好不容易熬到县主死了,如今又来了个金胜玉,附带两个小娘儿,一天一出地挤兑她,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雪畔还没回自己的屋子,听见她的呜咽,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阵子她哭得太多了,仿佛已经稀松平常,雪畔皱了皱眉道:“阿娘看开些吧,又不是头一回受她折辱,总哭、总哭……没的哭瞎了,更称了她们的意了。”

柳氏从帕子间抬起头来,腥红着一双泪眼,啐道:“你懂什么!你娘我什么委屈没受过,光是伺候洗脚,哪里值得我来哭!我哭是因为你爹爹做的好事,原来魏氏和周氏在上房伺候的时候,他就和她们勾搭上了,如今周氏怀了孩子,金氏正张罗放她的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