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鹿妖的药草铺外，摊子上整齐的陈列着银丝菌与血茸草捆扎的药草束，鹿妖披着云纱般的衣裙，正用蹄足轻叩的方式与人族商贾协商价格。

鹿十七拿出一包碎裂的胎衣，年老的鹿妖澄黄的眼眸立刻闪烁出快乐的光，他仔细挑选着胎衣碎片，很快便挑走一半，然后拿出两根珊瑚状的晶角，幼童将晶角放置在身后的竹篓里，鹿十七将剩下的碎片包好，点头离开。

站在第二进与第三进衔接的茶铺中，鹿十七将剩下的碎片打开，裴少游一眼便认出，那些取出女尸体内的碎片没被选中。

“鹿族是妖国治药最厉害的族群，他能轻易分辨出药的品质，”鹿十七将布包放回怀内，“这些碎片，均是无用之物。”

本是向裴少游解释人族孕育的胎衣对妖族无效，不曾想一个胖胖的商贾突然起身，走到桌边，团团作揖，“在下张百龄，是自齐州至此收药的商贾，适才你手中的玉蛇胎衣，能否让我看看？”

裴少游不着痕迹的点头，鹿十七将布包摊开在桌上，张百龄自怀里取出一个单照，身后的仆从立刻挑来一盏底部发光的灯笼。

在灯光的笼罩下，张百龄细细的挑选着，两柱香的时光，他自剩下的胎衣中挑选出一大半，但那些自女尸体内找到的碎片仍然不包括在内，“您看，这些卖给我可以吗？”

在裴少游的示意下，鹿十七以很低的价格将胎衣卖给张百龄，张百龄又惊又喜，终是过意不去，或者是为将来考虑，他命仆从拿来一盒珍珠，“这是我在第五进收到的，传说是来自妖国七夜冰海的珍珠，可以帮忙妖民们维持人相，如果您不在意，这盒珍珠便作为下次交易的定金。”

玄夜伸手打开盒子，放在眼前，“是七夜冰海的，但不是珍珠，是海岸边最劣等的珍珠碾压成粉制得的，效果很差，你多少钱收的？”

张百龄吐出的金额连裴少游都觉得惊讶，张百龄苦笑着，“因为滞留人间的妖民数量激增，就这东西，还供不应求。”

收下珍珠，留下联系方式，张百龄识趣的帮众人结完帐，正准备起身，一颗碎石滚到裴少游脚边，他转过身，只看见一个身色黑色斗篷的人，见他转过身，斗篷人右手在身侧的木柱上轻轻一划，然后快速走进第三进的人潮中。

第14章 搜奇志（3）

木柱上是一个奇怪的符号，裴少游记得这个符号曾在画船上见过，看来那斗篷人与画船上的妖有联系，或者就是画船之上逃走的妖。

不动声色的走进第三进，和前两进相较，这一进的女子明显增多，围在摊子前，叽叽喳喳讨论着新奇的布料，放眼望去，妖族多售卖的是毛皮和鸟族织成的雀翎，而人族则售卖珠宝和丝绸。

走到中段，只见一个粉色的摊子，和其他的摊子不同，围住这个摊子的，多是人族的女子，裴少游眼珠一转，“玄夜，挤进去看看卖的是什么？”

得到指令的玄夜立刻鱼一样的滑进人群当中，因他是小孩子的形貌，兼之玉雪可爱，众女子便让开一条道，很快他便隐身在人群中。

“官爷，”鹿十七仰头看天，“我们等的人已经出现，我和三十先赶过去拿号牌，半个时辰内，请务必到万妖楼左侧第七根廊柱与我们汇合。”

裴少游点头应许，鹿十七带着三十快速穿过人群，消失在第三进的出口，白狸打个哈欠，“我真没想到商市竟然这般热闹，早知道你这么穷，我也弄点儿东西来卖。”

准确的说，裴少游的确很穷，虽然一身的珠宝，那都是妖皇赏赐给妖神的师父，用来妆点门面的，放眼大理寺上下，可能连门子都比裴少游富裕。

裴少游虽是裴校的独子，但家教极严，裴校又出了名的清廉，俸禄往往不够家用，他还经常写些字画拿去售卖，裴夫人也会做些女红换些银两，裴少游自幼便知家中不富裕，所以白狸拜师前，俸禄都如月上交。

自白狸出现后，这家伙毫无银钱的概念，每个月都把裴少游的俸禄用得精光，初时不够，白狸直接进皇城内库偷盗，神宗皇帝虽然知道，但不便谴责，只是令徐即额外给裴少游五十两的补贴，才补上裴少游的亏空。

“师父，”玄夜自人群中滑出，手里拿着一个贝壳，“她们买的都是这个东西。”

打开贝壳，却是一层浅粉色的香粉，闻上去极香，但裴少游和白狸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两人对视一眼，裴少游合上盖子，准备带回大理寺让宋伶分析。

走进第四进，裴少游突然看见胭脂的父亲，素问阁药铺的掌柜，他满面悲伤，站在售卖骨刀的店铺前发呆，裴少游本不想理睬他，可是看见神情不对，上前几步，“钱掌柜……。”

钱掌柜回身看见裴少游，本想行礼，却发现他没穿官服，立刻改口，“裴兄弟，你也来进货？”

并肩而行，走到第四进的边缘，那是商市和暗河的交接处，钱掌柜轻吁一口气，“少卿，你也是来查桃花油的吗？”

看样子，这位掌柜也对自己女儿的死起了疑心，他却径自说了下去，“那日你们走后，我越想越觉得诡异，便去客栈找庄妙生，却发现他并未住店，据客栈小二说，他见庄妙生的药车去往东城药王娘娘庙，我便追了过去，在那里，我发现他们的空药车，车上有这些粉末。”

钱掌柜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的粉末正是玄夜适才拿贝壳里的，裴少游四顾，整个暗河黑沉沉的，透着无比的诡异。

转身将金浩唤过，又对钱掌柜温言道：“大理寺已在追查庄家，你孤身一人在商市过于危险，而且相较我们，你更熟知药性，我们手中也有一份粉末，你不如随金浩先行回去，搞清楚这粉末的药性，许对破案更为有用。”

钱掌柜沉思片刻，点点头，随金浩走几步，又站定脚步，“官爷，我与庄生妙的父亲相交甚笃，庄家的制药方法我也略知一二，自胭脂处取回的桃花油按庄家的炼油方法，绝难获得纯度如此高的油。”

说完，钱掌柜犹豫片刻，又叹息一声，“也罢，人命关天，官爷，庄洆在生时曾对我提起过，数百年前，庄家是个小油坊，庄家的先祖无意中救过一名妖国来的医士，那医士教授过妖国冶药之法，庄家才逐步发展起来，但其中有些方法，却会残害人命，我到商市，其实是找庄生妙，希望他回头是岸，庄家三代单传，若您遇到他，还望手下留情，给他一条生路。”

“你说的冶药之法，可是在一本名为搜奇志的抄本之上？”裴少游皱着眉，“或者其他什么抄本？”

“不是抄本，是搜奇志的原本，”钱掌柜又是一声叹息，“武宗皇帝下令封禁搜奇志，现存于世的，只有民间流传的残缺抄本，庄家的那一本，在武宗皇帝下令时已经上交朝庭，我也不知道庄生妙手上的，是何人给他的，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庄家，他们应该制不出桃花油。”

“玄夜，”裴少游紧皱着眉，从腰后抽出一柄银制的小匕首，俯身交给玄夜，“你保护金浩和钱掌柜离开商市，立刻找到俞鸿飞，让他务必查封庄家的制药点，另外，无论如何，不许伤了庄生妙的性命。”

若是旁人，别说让玄夜干活，哪怕只是叫个名字，招致的后果都难以想象，但裴少游是白狸的师父，玄夜便自作主张把他当成自己的师父，所以欢天喜地的接过匕首，“放心，我一定办到。”

看着几人远去，裴少游转过身，“我们立刻去万妖楼，初时我只是猜测此事有人在背后主导，此刻基本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个阴谋，我们动作必须要快，否则鹿十七会有危险。”

不再停留，而是快速穿过第四进，却惊讶的发现第四进和第五进之间没有道路相连，而是一条深可见底的水沟。

“我可不下水，”白狸厌恶的看着荡漾的水波，“你背过我过去。”

背着白狸，艰难的淌着水，水面闪烁着诡异的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白狸冷哼一声，水面立刻恢复平静。

再行一柱香的时分，只见一座三层雕廊画栋的木楼悬浮在水面之上，木楼的每一层都悬挂着数不清的灯笼和玉石风灯，随着夜风吹过，玉石风灯发出此起彼伏宛若乐音的声响。

第15章 搜奇志（4）

好容易走到岸边，沿着青石台阶向上，只见三十藏在一块大石后，紧张的直冲裴少游招手，背着白狸走到石边，这才放下他，“鹿十七呢？”

“请随我来，”三十似乎非常惧怕白狸，他手里拿着一块赤红的石牌，“这是通行令，如果没有，你们过不了桥。”

走上石阶，这才发现这似乎是个岛，无数的人排着长队向前行进，不时有人检查他们手上的通行令，三十带着他们混进一个队伍中，开始随着队伍前行。

通过一道黑木搭建而成的桥，木楼出现在眼前，三十带着他们快速走向左侧第七根廊柱，鹿十七站在廊柱旁等候。

走到廊柱旁，三十张口似乎要呼叫，却被裴少游捂住口，鹿十七咽喉被人割开，血喷溅一地，早已气绝身亡，只不过杀他之人将他尸体靠柱而立，所以看上去他仍然在生。

快速检查着鹿十七的尸体和四周的环境，他应该到这里不久就被杀，杀他之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站在此处，所以在柱上洒有黄泉花粉，这是一种麻药，无论人或者妖，只要呼入少量的粉末，全身僵直，如同僵尸，在就那一刻，那人割开鹿十七的咽喉，并且看着他死去。

三十哭得浑身颤抖，裴少游环视着岛上的人，何止千数，要找到杀鹿十七的人，谈何容易。

“爷爷的号牌被偷了，”三十一边哭，一边指着鹿十七的手，“他们是为了抢号牌。”

就在此时，两个青衣的青蛙人出现，无声的收走鹿十七的尸体，然后将现场清洗干净，前后半盏茶的时间，鹿十七似乎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