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缉夜带着两个妖捕大步而来,经过白狸的教训,他们不敢再道破白狸的身份,匆匆的行礼,“有三名妖医随我们同行,两名已赶往九府门,另一名妖医前来检验此地的尸体。”
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妖捕向左一步,躬身行礼,看他的举止,如同一只大鸟,宋伶立刻上前,“我是宋伶,是大理寺的仵作,请随我来。”
“适才玉妖族已有人来看过尸体,”裴少游与缉夜并肩而立,“他说这些女子腹中结有妖胎,内脏六腑皆被妖物食尽。”
话音才落,宋伶已经踉跄着从敛房内奔出,扶着廊柱,大口呕吐,随后那名妖医从敛房内走出,手中拿着一个瓶子,“总捕头,玉蛇妖所言非虚,这些东西,是我在那些女子喉间发现的妖胎幼卵。”
随着妖医的手移开,那个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瓶子里装着七个黑中透红,如同人族七月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卵。
“这些妖胎没有妖气,”妖医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我推测,妖物在食尽这些人族女子的内脏之后,经由食道至口腔离开母体,由于喉头的位置最为适宜,它们便在喉头产下卵。”
正说着,一个女捕头快步而来,瓶中的卵突然开始疯狂撞击瓶壁,女捕头大吃一惊,俞鸿飞立刻挡在她身前,沉声喝斥,“退出去,通令所有女子,撤出大理寺。”
等女捕头离开,瓶中的卵才安静下来,裴少游看着卵四周伸出的密密麻麻的触手缩回卵中,“可知是什么妖物?”
妖医自腰间抽出一个皮囊,将瓶子装进皮囊中,又紧紧捆住封口,“回大人,我妖国族类众多,妖与妖之间相互通婚,又会有新的妖族产生,这个卵是什么妖物,还待我们回去细查,只不过,它对阴气似乎特别敏感,这是寄生的需求。”
正说话间,一个站在窗边的仵作突然面色大变,“大人,这些尸体……。”
站在门边向内张望,只见适才还栩栩如生的八具女尸竟然在弹指之间化为枯骨,众人面面相觑,裴少游看着妖医,他一脸的云淡风清,“那些女尸恍若在生,是因为喉头寄生着这个卵,我取出之后,没有妖气滋养,便化为枯骨。”
回到厅中,妖医将瓶子锁进一口奇怪的铁箱中,团团行礼,“诸位大人,大理寺送到缉妖司的案卷我们已经看过,这八名人族女子以油为食,且容貌在短期内妖艳异常,再加上适才验尸所得,我个人有些看法。”
这是宋伶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和妖国的仵作相较,人间的仵作显然更加严谨,但宋伶非常认真的盯着妖医,显然,他在学习,这也是宋家的传统,随着妖国与人间往来越加密切,人界对妖族的了解必须加深。
“那些女子食用的油是以人界的桃花所制,油质清亮,带着淡淡的幽香,根据我在人界学习的经历,原是人间女子梳妆所用,但这些桃花油纯度更高,可以食用,我们可以根据油的来路查询案情,”妖医一边说,一边翻看手里粗糙的桑皮纸,“另外,人族经常用浸泡过白茶花的油滋养玉,而这些女子食用那般多的油,便是说明,这是有人有意为之。”
这妖医一板一眼,俨然人间的老古董学究,裴少游只觉得他在人间学习,带他之人定是凌烟阁那些古板的夫子,他也觉得像模像样。
“另外,”妖医抬头看看宋伶,“人间的仵作手艺非常精湛,你们在那些女尸体内发现的胎衣碎片,的确是玉蛇一族,但由于玉蛇一族在百年前奉命至人间学习手工技艺,我们对他们的记载非常少,这里无法提供参考意见,但我猜,那些人豢养妖物一定有目的。”
“多谢!”
裴少游和俞鸿飞异口同声,两人和缉夜快速协商,俞鸿飞带人去庄妙生家查桃花油,由于妖胎的卵过于危险,由缉夜带领妖医在大理寺研究,裴少游带人随鹿十七至商市见鬼婆。
分工已定,三人各行其事,裴少游回到自己房中,将身上悬挂的各类珠宝取下,又取出两柄短剑,“这是陨铁所制,可以克制妖物,这两柄短剑能相互感应,你带一把,我带一把,以免在商市出危险。”
说着,裴少游将短剑交给白狸,“此案非同小可,如无意外,应有人刻意豢养妖物,画船上白蛇道出玄机,虽然只是皮毛,已令对方心惊胆战,我想,白蛇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在被袭击后,不得不躲藏起来。”
接过短剑,白狸插到腰间,“如你所言,画船上的妖族并未死,而是躲藏起来?”
“是,”裴少游点点头,“我在水下时,那偷袭我的人应是妖,他在找画船上的妖族,另外,画船上的妖族多为蛇妖、狐妖和狸子妖,这些妖类,并无吸食人血的习惯,而是船上的人族被袭击后,画船上的妖族无法抵抗,只能弃船而逃。”
第11章 妖胎(11)
装备齐全,送完鹿十七的金浩快步而来,“少卿,裴太师来了。”
太师裴校是大晟最低调的实权人物,神宗皇帝是他的学生,他还是文宗皇帝的三大托孤重臣之一,但他很低调,低调得就连汴京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只有掌握实权的官员才知道这位太师说一句的份量。
裴校性子温和,和性子火暴的弟弟,卫国大将军裴正形成鲜明的对比,裴校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包括惩罚幼时的神宗皇帝在凌烟阁面壁思过,他也是笑眯眯的,神宗皇帝曾经对皇太后说过,只要裴太师能面露微笑,那便表示大晟朝天下靖安,但此刻,裴校却笑不出来,那到不是因为大晟朝大难临头,而是他同时看见两个他不想看见的人。
准确的说,不是人,是两个妖,一个便是妖神白狸,他正在裴夫人送来的饭菜里挑挑捡捡,寻找自己喜爱的饮食,另外一个便是玄夜,他也拿着碗筷,一脸的不满,“大神,谨记人界的礼仪,尊爱老幼,明白吗?你得爱护我。”
好容易白狸和玄夜开始吃饭,两人的嘴却没停过,“大神,你说人族是不是很无聊,这么肥的一只鸡,直接吃多好,鸡血鲜美,鸡肉肥嫩,非要用来炖汤,虽然鸡汤也很鲜美,但得等一到两个时辰,人族的命这么短,还要浪费在这等无聊的事情上。”
吃得满嘴油的白狸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和我们妖族比,人族就是这么虚伪。”
坐在一旁的裴少游充耳不闻,只顾吃饭,和白狸相处日久,他早已知晓,这家伙嘴上嫌弃人界的饮食,一旦开吃,自己稍慢一刻,便只有残羹剩菜。
吃完饭,白狸满意的打个饱嗝,漂亮的眼睛波光潋滟,“老头儿,你来找师父是不是为他的婚事?”
老头儿?这是裴校听过最无礼的称呼,但这位妖神就算面对神宗皇帝,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说的话更是粗俗不堪,神宗皇帝都能忍,自己当然也需忍耐。
“是,”裴校勉强挤出一丝笑,只不过那一丝笑实在过于隐晦,就连裴少游都没能看出来,“少游年纪不小,按人族的习俗,他已到适婚的年龄。”
“不妨事,”白狸大方的一挥手,“等师父再老一点儿,我带他回妖国,让他变成妖,这样,他就能享有数百年的性命,更何况,人界的女子多狡诈,不如我们妖国的女子,反正妖界十一州,什么样的女子都有,他喜欢谁,谁就是他老婆。”
直听得心惊肉跳,变成妖?还要娶个妖族的老婆,对于裴校而言,每一个建议都是大逆不道,裴少游是他的独子,当初让他入大理寺,只是为他进入刑部作准备,没想到入职不到一月,便遇到白狸这个瘟神……。
“老头儿,”白狸一脸的不满,“你为何不道谢?你知不知道你们人界有多少人想获得漫长的生命?”
道谢?裴校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如果不是裴少游躲在大理寺不回家,他才不会冒着和白狸见面的风险到大理寺来,这家伙大放厥词也就罢了,每一句都在触裴校的逆鳞。
“也许少游并不想成为妖,”裴校竭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愤怒,“人族的性命虽然短暂,但却灿如烟火。”
“是吗?”玄夜放下碗,总算他还记得夫子的教诲,用布巾把自己擦拭干净,“几十年就死,不就是和烟火一样,只有一瞬吗?这就是灿如烟火?”
裴校气得几乎要发抖,心里来回滚动两句话,夏虫不可语冰!朽木不可雕琢!
“父亲,”总算裴少游看出裴校内心的愤怒,终于开口,“大理寺目前在办一件大案,待此案完结,我定会回家向您与母亲请安。”
这是裴少游的缓兵之计,他可不愿意按裴校和裴夫人设想的那样和朝中某位王公贵族的子女联姻,更何况,他早已知晓,自己的婚姻是裴校的政治筹码,名义上是商议,其实能挑选的,就那几个人,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广平王侧妃暴毙?”由于案情的进展远超众人预计,裴校的消息稍有滞后,“今日妖国的总捕头缉夜应该已经至大理寺协同办案,难道你连和父亲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回答的是白狸,而且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和当初第一次随裴少游回家,看一眼裴正即将进宫的幼女,直说过于丑陋一般,“妖医说那些人族的女子五脏六腑均被妖物食尽……。”
“对,”玄夜欢欢喜喜的补充,“还在那些女子喉间产卵,我还真不知道这世间有这般奇怪的妖物……。”
裴校的面色时青时红,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恐惧和恶心,片刻之后,裴校终是忍耐不住,冲到院角,扶着廊柱开始大口呕吐,裴家的下人立刻上前伺候。
得到消息的徐即终于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赶到裴少游的院中,正遇上呕吐完毕的裴校刚刚清完口,正坐在石凳上大口喘息,“太师,您这是突发疾病?来人,去叫宋伶。”
“不妨事,”裴校有气无力的摇着手,“我已歇息过,既然少游有要案在身,我先回府,等他案子了结,还望徐大人让他回家。”
这可不是请求徐即,而是暗示徐即,此案完结,如果裴少游不回家,便要拿你是问,徐即一脸苦笑,正要应下,玄夜却欢天喜地的接话,“大神,师父回家,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去?他家的饮食的确美味。”
“那是当然,”白狸明显意犹未尽,“桃夭君说我在大理寺实习,没有俸禄,裴少游是我师父,便得负责我的饮食,自然他去哪儿,咱们就跟去哪儿,到时候我叫你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