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过往的是,今天那双眼睛还睁着,晶晶亮亮的看着他。
仙道也躺上了床,静静和他对望。
“彰,我见过你,在认识你之前就见过你。”流川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我梦到小时候被带离开家,在停车场走失的事,是你来接我回家。”
完全不合逻辑,但仙道完全懂得。
“姊姊说你那时太小又一直在睡,大概没印象。原来你记得。”他抬起上半身靠过去,把宝贝抱进怀中,“三岁的枫也好,二十岁的枫也好,不管几次我都会去带你回来。”
紧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话声鸣振在自己耳膜,他的手抚摸在自己发间。流川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终于又在身边了,真真实实的仙道。
“困了吗?睡吧。”仙道撩开他的前发,在额角吻了吻,“明天还要去学校的记者会。”
明天,会如何呢?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了,对自己对枫的未来无法预料会有什么影响。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放开他的手。
“那些说喜欢我,但不接受我爱男人的人,我不懂。”流川磨蹭着他,“爱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枫,万一,我是说万一……”仙道不自觉握紧了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却不知怎么说下去。
“就算是被全世界拒绝了,还有你跟我一对一。”流川仰起脸看他,“但要是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辈子都跟你一对一。”仙道点点他鼻尖。
“那个人,朝仓,会怎么样呢?”
从警方那里听到一点关于朝仓的背景,他杜克毕业后,就进RTP的生技公司做制药研发,租的住处在Cary镇略为边远区域的独栋小屋。警方到他办公室查访时,同事都讶异已极,说朝仓虽然工作之余不太跟人交往,有点内向孤僻,但个性温和,不像会犯下绑架案的人。而在他主动投案前,警方一点关连都追踪不到,很没面子,流川录口供时又坚持朝仓并没有拿枪指着他过,与朝仓的供述不符,离开警局前流川听到他们在那碎碎念着什么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不晓得,照你说的他虽然做法太偏差,但也不算是个坏人。他或许以为让你缺赛一阵子,避避风头,攻击就会平息下来,却造成反效果。”仙道叹口气,“人得为自己的作为负责,希望他不后悔。”
“嗯。”
#第十天
于杜克卡梅隆球场旁的S.B. Center举行的记者说明会,警方依序讲述案情时,记者们一如预期的在座位上交头接耳,没人专心,一待听见“朝仓政人供述,动机是因欣赏的球员流川枫传出同性恋情,一时气愤冲动犯案”,又顷刻两眼放光的盯向台上。简直是秃鹰的眼神,Durham市警长在台下向L教练悄声抱怨。
提问时间一到,更是混乱四起,学校发言人刚要上台就遭到无情的嘘声。“我们要Coach L!”一个记者带头喊。发言人进退不得正尴尬时,L教练二话不说出来替他解围。
“Mike你一向重视家庭价值,在你的球队里有两位同性恋选手,你怎么想?”
“两个月前网路上出现匿名攻击时,我就问过仙道和流川,他们毫无隐瞒的告诉我彼此是恋人。”L教练郑重的说,“对我队上的孩子,我严格要求做为一个篮球选手应有的纪律、荣誉、责任感,以及珍惜家人与爱你的人,他们都做到了。性向不在我管的范围内。”
“但不可否认确实有人因此攻击他们,”另一个记者抢问,“万一类似的事件又发生呢?”
“关于这点,我想流川的父亲更有资格来回答。”
在L教练的示意下流川爸爸来到台前,环视了一圈台下。
“昨晚我拨了电话回日本,与仙道的父亲商量,该如何保护两个孩子。他是这么说的。”他从口袋抽出一张纸,推了推眼镜逐字念着,“我曾经担心孩子们无法对抗多数的压迫,在歧视和孤立中受伤,而想劝他们放弃。但却发现他们早已具备了对抗的勇气,胆怯的其实是我。我支持我儿子,他只是爱他所爱,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流川爸爸把纸片折好,继续说:“我的意见与他一致。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九一一事件中失去了一位挚友,这令我深刻体会人的无明与脆弱。我不要我的孩子到了无可挽回时才醒悟自己错失什么,我敎给他的只有一件事:过一个无悔无憾的人生。当然为此必须付出的代价,他要勇敢去承担,但他所有的家人、朋友都会是他的后盾。”
这一席话彷佛动摇了全场,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再度提问。
“能请当事人流川枫与仙道彰也说一说他们的想法吗?”
众目睽睽下两人走了上来,流川偏头看一眼,仙道点了点头,他便略显生涩的靠近麦克风,在摄影记者的快门声中开口。
“喜欢篮球的流川枫,和喜欢仙道彰的流川枫,那都是我,都是我的一部分。”流川顿了顿,“缺了哪一边我都不完整。”
流川退了开,于是焦点又转向一旁的仙道。
“我们相爱。”他微微笑着说,“我们只是相爱而已。”
***
“下一次来也不知道是几时了,你要照顾自己。”
“嗯。”流川应着,伸手回抱姊姊。纤瘦的梓高度还不到他肩膀,显得更形娇小。“姊,妳好矮。”
“是你长高了,笨小孩!”梓没好气的说。
“一路顺风。”仙道忍着笑把手上提的行李袋交给她。
“答应我,两个人都要好好的。”梓看着他们,仙道和流川一起点头,“然后成绩都要得A,今年NCAA要夺冠。”
“夺冠还比较可能。”流川翻个白眼嘀咕着。
梓笑着挥挥手,走进机场的通关门。片刻间想起了枫还小的时候,牵着他去找隔壁Morrison家的兄弟,请他们敎他打篮球。那时他的手圆圆小小的。现在的枫有着一双骨节峥嵘的大手,应该大到能稳稳的抓牢梦想吧。
#第十一天
“枫,起床起床。”
睡眼惺忪的被仙道吻醒过来,流川挣扎着想赖床,头一侧瞄到窗边,天还黑的!“唔~!”不爽的翻个身要再睡,但仙道不死心继续骚扰,连哄带骗把他弄下床。流川半闭着眼睛刷牙洗脸,两手一伸任仙道替他脱睡衣、套T恤,再半走半抱的被塞进车里。头一顿,晃醒过来看看车窗外,正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又靠回椅背再瞇一下,感觉车停了下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已经到学校了。
“还没醒啊?”仙道好笑的捏捏他脸颊。
“干嘛这么早上学?”流川含糊的嘟哝着。
昨晚九点多仙道接完一通电话,马上抓了外套说要出去,叫流川先睡不要等,后来睡下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今天又天没亮就把他拖出门,到底搞什么神秘。
“上课还早,我们去杜克教堂。”仙道揉揉他的脑袋。
停好车走过去时,破云而出的晨曦正好照亮了伸入天际的塔顶。
这座矗立在西校区中心的宏伟教堂,是约20层楼高的新哥德式建筑,Durham的地标之一。流川用指尖拂过外墙,一格一格,丹橙与青灰染成的砖石墙面,在初升阳光下,古朴的色泽褶褶闪动。抬起头仰望,高高耸立的锯齿状尖塔群,层层迭迭的扶壁,拱型穹顶,极致繁复而精巧。每天来来去去总会途经教堂几趟,看见散步的人群、草坪上读书的学生,不时也有新人在拍婚纱照。从没有在四下无人的清晨来到教堂,静谧中,深深为她的富丽与肃穆动容。
“从这边可以进去。”仙道牵起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