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那家伙再来,流川不放弃的追问,“你以前也打篮球吧?这算什么意思,你看我和仙道不顺眼?”

“……你太莽撞,太不自量力了。”朝仓总算说话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球队和教练想。很多事要建立很难,毁掉却只要一眨眼。”

果然是这论调。流川心一沉。

“因为我和仙道在一起,就害到了球队?那你想怎样?杀了我?”

朝仓看向他。这么多天以来,初次四目交视。想起他真的有枪,流川心中一凛,不过最后他还是不发一语的走了。接下来整整一天朝仓都没来过,幸好饮用的水还足够,但要是他再也不送食物来,又不放自己走,结果就算没被枪打死也会先饿死的。

***

朝仓政人手转着地下室的门把,迟迟没有推开。

不可否认,他畏惧那个像黑豹一样冷酷敏捷,眼中燃着炯炯火焰的男人。被他咄咄质问着“你到底想干嘛”时,彷佛立场颠倒,被桎梏着无法动弹的人竟是自己。回答不了。其实什么也没想。最初的念头只是要阻止他。一场接一场的出赛,胜利,让他看不到伤害如影随形。会被吞没的!那些不停放冷箭的人,那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反噬力量。Coach L却还一再让他先发上场,必须有人阻止下来才行。

动手时朝仓自觉像个沉着的猎人,不动声色部署好一切,事情也照计划按部就班一一实现。却没想到,完成的同时,才是惶惑的开始。

流川失踪,见猎心喜的小报大肆炒作他和仙道的传言。外校对他们的攻击被电视台翻上了台面,记者去追问杜克的队员,去等候流川的父母,只为了拍下他们缄默的疲惫的神情。办公室里听到同事议论杜克篮球队在客场连败,打得像一盘散沙,朝仓不觉一惊,他已好几天无心关注比赛。

事情不该这样的,全朝更糟的方向发展。他已经不晓得怎么做才好,不知该如何收场,到头来伤害了流川最大的正是自己。

流川坐在沙发床上,看着朝仓走进来,拖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

并不急,他静静等着。流川不擅和人交谈,但是感觉敏锐,他明白朝仓消失了一天又出现,必然有话要说。

“你知道我打篮球。初中的时候,我是京北中的小前锋。”朝仓两手交握着,眼睛望向地面。

他是桐谷的学长。流川心想。

“初三时,父母拜托移民过来的亲戚,安排我来念九年级。”朝仓继续说,“我家并不特别有钱,父母很普通,所以他们把梦想放在我身上。这我无所谓。”

“我没当自己是天才,但对打球还有自信,你可以想象,京北中是中学界的王者,而我一入学就是先发。你也可以想象,来到这个国度,我这样的身材一点也不出众,这种程度的球技变得没什么了不起。进了波士顿的高中,我坐了两年板凳,上场时间加起来不到半场,高三退出球队,篮球生涯结束了。”

“我没有不适应,平和的接受这个事实。至少我的成绩很好,考进杜克生物学系,又念了药剂学硕士,毕业后在RTP找到工作。在日本的亲友看来我很优秀,我对现状也没有不满意,每年赛季等着买票看杜克的比赛。这就是绑架你的人,朝仓政人,微不足道的过往。”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流川开口问。

“看到你们,看到泽北荣治,我才发现我以为不可能的事情,有人能抓住握在手里。”朝仓停顿了一下,“仙道彰很聪明,他能既不折损自己又活得很好。你却是会成为箭靶的那种人,你会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同时,也在现实里无所遁形。你的质地太纯太理想,就显出别人混浊,不毁掉你,别人就得面对自己的卑琐。”

流川皱着眉,认真思考着他的话。

“你一点也不自觉,还不断给别人这种机会。”朝仓抬起视线看着流川,“你得到了比我所梦寐以求还要多的,你有天赋,你可以在未来创造奇迹,却不珍惜。”

沉默了几秒钟,整个空间里阒然无声。

“你绑架我不是要修理我,你想劝我,或者说……保护我?是吗?”流川忽然单刀直入的问。

朝仓楞住了。或许吧,连他自己都已搞不清楚了,还被他锁着铁链的人却如此肯定的说了出口。本以为他的思想很简单,还是,野生动物般的直觉?

“但是你错了,我很珍惜。”流川直视着他,“我已经得到奇迹了,不是篮球,篮球是目标。奇迹是我身边的那个人,我很珍惜。”

朝仓十分吃惊的,在那双锐利的眼中看到了一瞬温柔神采。

“如果有人说,流川枫你是日本人,所以你污辱了杜克,这样很可笑。我生来就是日本人。我也生来就要爱仙道彰,所以这件事,同样没有错。我不管大多数人怎么样,要是这世界的规则就是错的,就去打翻这个世界!也许我会失败,但不战就屈服,不可能!”

彻底言语不能。默默看了他两年半,朝仓政人发现自己从来都不认识真正的流川枫。

#第八天

杜克卡梅隆球场,对马里兰大学的例行赛。

在自家主场上半场落后到20分,是极罕见的情形。第二节结束的哨音响起后,气氛仍是一片低迷。球员们烦躁的下场要去休息室,L教练也铁青着脸,但没责备任何人。只有大前锋Shelden不知怎么回事,还低着头站在场中央。

“Hey guys! Get a grip!”他突然大吼起来,引得队友和离开座位的球迷都停下来回头看,“We’d show Rukawa, we beat UM!”

#第九天

穿出重重车阵的迷宫,向尽头奔去,远处的蓝天绿树红字白墙在高速下旋成了一片,光的颜色。

光之中,有他在尽头等待。高大的剪影蹲了下来,朝天伸展的头发,镶嵌在亮得眩目的光幕中。终于触着了,那双手臂,那体温。“回家了,枫。”他在他耳边说。

仰起脸就看进那海一样深邃的双眼,唇角微微弯起。最熟悉的温柔的微笑。

流川醒了。眼角有点湿润。

等着他的人是仙道,一直都是仙道。

又是新的早晨来临。那天谈完后,朝仓再度消失了一整天。

一天,或者两天,被关在这个凝止的空间里,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变得模糊。

一墙之外,有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接近。不是朝仓,他一个人弄不出这么多层次的声音。这念头还在流川脑中转着,警察已破门而入。

半小时前,朝仓政人一如往常在通勤时间出了门,却把车开上一条与平时所走相反的路。他投案后,警方立即出动,在他家中地下室找到了被拘禁的流川。对于朝仓的行动,流川没有太过惊讶,最后一次看着他开门走下楼梯时,已隐隐预感他决定要做些什么了。

被带回Durham的警局时,家人、仙道、教练和队友都已接到通知等在那里,一看到流川现身,整群人蜂拥围上来,“Ru-chan、Ru-chan…”此起彼落的说话声让流川两只耳朵都来不及听,妈妈和姊姊只是泪在眼眶打转的看着他,爸爸则自言自语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医生初步看过他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碍。”一个警察摆摆手示意这群啰嗦的家伙散开,“我们还需要流川先生协助厘清案情。”

正要跟着去问讯室的流川,想到了什么请警察等他一下,回身走向始终站在一步开外,淡淡微笑凝视他的仙道。停在他面前,很近的距离,近到可以察觉彼此的呼吸。“我没事,彰。所以,你别怕了。”流川低声说。

这一秒间仙道感到身体真空了似的,四肢的力气被抽得一乾二净,悬着的笑容弧度再也挂不住。死死撑在那的坚硬表壳应声碎裂,这些天来的害怕、悔恨、焦灼各种情绪霎时翻涌而上,又像浪潮蓦然退去。“好累……”他垂下头靠在流川的肩膀上。“我知道。”被仙道这样撒娇,好像还是第一次。流川用手轻轻覆上他的脸。

***

抱着枕头蜷在床上,从以前就是这样,猫一般的睡姿。

那些流川独自睡下的日子里,夜半回来的仙道都得设法从他手中挖出自己的枕头,要不就放弃,从背后环抱他靠着他入眠。当时怎么都没发觉,那是流川对他气息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