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觉得雪很奇怪,真的是六角形。”
流川低头研究飘在掌心的雪花,仙道则忙着替他把白色羽绒外套的帽子戴起来挡雪,帽沿还有一圈白色的毛,让他看起来活像只小北极熊。
“虽然都是六角结晶,每一片雪花的形状都不一样。”
“掉在手上一下就融化了。”流川看着皮手套上的一汪清水,“感觉不像真实的东西。”
“但这个是真实的。”仙道握住那只手,微笑。
两人手牵着手抬头看向天空,洁白的雪花像精灵一般旋转着飘落。
雪是瞬息消融的。但握在手里的幸福,是真实的。
#各自的一年(番外2)Love, New Year
#1
流川在醒转的瞬间下意识感到违和。
维持仰躺的姿势,眨了眨眼,让微小的异成份从浑沌中分离、分离,浮上表面。首先,空气不对。天花板的颜色也不对。一格一格木板拼接成的,还垂下诡异的布幔。床垫也好硬。还有视线,太清楚了。流川用手摸索一下外在世界和自己之间的屏障他的浏海,只摸到光滑的前额。最怪的是他显然是被叫醒的,却没有那惯常的暴戾之气从心口涌上,好像萦绕着的那股熏香气味,把他连同生理节奏一起拖进了一个沉缓缓慢悠悠的真空里。那叫他起床的又是谁呢?流川侧头一看,这下倒是反射性的弹跳坐起。
不行,男子汉再怕也不能发抖!流川倒抽一口气后咬紧牙关,强自镇定的瞪着眼前的人。
彩……彩子?白得像鬼一样的脸,鼻翼到颊边抹了大片腮红,眉毛长在很不自然的地方,像不小心滴到的两团墨水,头发直直披散垂到地板,还穿古装!怎么看都是鬼,偏又觉得她是彩子。流川喘息着无法开口,鬼压床?愚人节?各种念头在脑中乱窜,脸色青白不定,抓不住一个确切的想法。
不过“彩子”可没有耐心让他慢慢想,一把桧扇往他头上一敲。
“你这什么态度?你是见着百鬼夜行掉了魂了?!再赖床,宫里的人都要来了,还不快点起来漱洗更衣!”
牙齿黑的!她的牙齿是黑的!流川惊悚的试图往后挪动,才感觉脑袋有点重,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扑在背上。伸手抓过一看,是一把连在他头上的及腰长发。流川整个呆滞到空茫的表情,让彩子的冲冲怒气一下子软化下来。
“枫,你是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关切的问,“昨天你骑马上街中途睡着,撞上了路旁的牛车,他们说你有摔到头。回来的时候看起来还好好的啊……”
“我不知道。”流川困惑的看着她,“我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下换彩子倒抽一口气。
“头、头摔坏了吗?失忆了?”彩子倾身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你还记得些什么?”
流川只一个劲的摇头。
“什么都不记得?”彩子扶着额蹙着眉,“你的名字是流川枫,我是你姊姊绫子。我们、哎、现在没时间从头说起!听好,我们来京城,是因为你被推荐进宫参加球队的征选。等一下宫里的人就要来接了……”
“你刚说球?什么球?”流川打断她,怎么想也不会是篮球。
“啊,你连怎么打球也忘了吗?这还得了!”她慌乱了起来,“打球就是,分成两队,一队总之十个人上下,球门南北各一,把球先击进对手的球门算赢……”
“击进?用什么击?脚,还是手?”
“不是蹴鞠啊!是在马背上用球杖去击,杖长约莫数尺,前端是偃月形状。”彩子比画着。
“是马球……”流川喃喃自语。
“你这样能进宫去吗?”彩子眼中满是担忧,“万一在仙道亲王的面前失仪了,会不会被惩处?还是,我们趁现在快逃?”
这话把流川涣散的心思又拉了回来,瞪大眼睛看向她。
“仙道亲王?!”
这个世界究竟搞什么鬼?
“先停下!”领路的近卫府官人手一挥,凶巴巴的示意他们在细碎白石铺就的路旁等,“安静点啊,可不要惊扰了亲王殿下的尊驾!”
因为彩子死活要跟,从住处一路被带进皇宫御苑来,那人始终没给他们好脸色看。彩子也明白这要求太逾矩,但无论如何放心不下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流川则是被一身宽松却又拘束的衣装搞得好不心烦,没空去理会其它。
长发让彩子帮忙在头上束成了髻,还戴上一顶流川看来丑毙了的乌帽。身上穿着彩子说是水色的狩衣,叫做指贯的裤子根本是超大灯笼裤,让他自我感觉腿短了半截。着装时瞥见彩子边替他束衣带,边强忍悲伤的神色,想也知道她肯定内心嘀咕着“这小子连衣服都不会穿了,真的摔成了白痴”之类的吧。
虽然历史常挂红字,流川毕竟还有点概念,他穿的应该是平安时代的装束。不记得几时掉进虫洞还是搭了时光机,怎么会跑来这里,不过此刻已经没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他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前方不远处。
熟悉的身影翩然出现在视界。一袭纯白织锦衣裾飘飘,若有似无的笑悬在嘴角,即便被夹道簇拥着,他发散出的气息却是绝对的凌越于众人之上、绝对的疏离而淡漠。
仙道!你这家伙,你以为你是光源氏啊!
怀带着奇怪的怨念,流川仍是忍不住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喊他,但实际上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仙道却彷佛感应到一般,突然眼波一转朝他看过来。那眼神伴随的压迫感轰然罩顶般将流川慑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一切只发生在数秒之中,方寸之间,倏忽又消逝得了无踪影。再回神时,仙道一行人已经走远了。流川恍惚着,渐渐分不清一刹那的目眩心惊,是否仅是自己的错觉。
他是彩子所说的仙道亲王。第五皇子,今上天皇最钟爱的儿子,生母的家族在暗中角力,想让他取代中宫所生的皇太子。他本人的心思则是幽玄莫测,有人说所有夺权的布局都是他在背后策动,也有人说连王储之位他都没放在眼里。作风特立独行,不涂白粉不染黑齿,已届适婚年龄却断然拒绝被安排的婚事,才智、谋略、胆识俱足,骑术精湛,因此皇室的球队归在他麾下。可说是京城里最引人悬念、也最隐晦缥缈的谜样人物。
远超乎想象的巨大的失望,向流川袭卷而来,几乎令他站立不住。从听到名字后就心急如焚的想要见上一面,见到了发现,那还真是仙道,但,不是属于他的仙道。他不认得自己。
“果然如传说的那般睥睨风流呢!”彩子凑过来低语,“只可惜相貌不好看,否则真是完人了。”
“不好看?你说他长得不好看?!”流川冲口一句,语气里充分表达了他的意外与不以为然。官人回头怒瞪他们一眼,彩子也一脸嗔怪的偷偷拧了他一把。
“想死哪,这么大声!”她贴在流川耳边说,“仙道亲王轮廓那么深,肤色又黑,难道你要说他俊美吗?”
对了,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白白扁圆,像是浅浅的五官贴在大福上面一样的脸。流川记起课本里写过平安朝的审美观,翻了个白眼。
到达武德殿时,仙道已高踞在殿前的王座上,其下兵卫们侍立两旁,队列严整,纹丝不动。
身边还有其它看似也是来接受征选的人,但只见有人上前向仙道禀报了什么,接着就把流川领到他面前。又被仙道由上到下细细的审视一遍,那种魇寐般难以动弹的感觉再度从脚底窜上了脊梁。然后仙道微微勾动了一下唇边,一丝飘忽的轻浅笑意又让流川周身一凛。
“你就是伊贺的武家之后,流川……枫?”仙道毫不掩饰逡巡探究的眼神,“听他们说,你是东海道第一好手。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说着侧头一示意,近侍就递上一支球杖到流川手中。“马由你自己挑。”
顺着他的视线,流川望向牵在一旁的马群。看起来都差不多,怎么挑?满头黑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每匹马前面看一看,自己也不晓得在看些什么。当他接近时,有一匹马忽然撒娇似的偏头向他蹭了过来,毛色纯白如雪,眼瞳透着纯真又悍然的光。流川不由自主用手抚摸马儿的脖子,却感到周围的人立时僵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