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关上门放好雪具,脱下一身装束,顺手把仙道的也拾起,一并在衣架上挂好。窸窸窣窣忙完一阵,才走向床边的仙道。
“枫,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用那种口气对你说话。”
仙道没有动,话语从埋着的臂肘间传来。流川再往前走近了一步,突然被一把拉进他打开的膝盖间。就着一站一坐的姿势,仙道把头靠上了他的腹部,两只手臂紧紧箍住他的后腰。流川微微倾下身,也用两手环住了他的头颈,手指伸进他硬质的发间抚摸着。
“你怎么了?”流川天生冷然的声音里,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前两天和我爸谈话,不太愉快。”仙道贴着他含含糊糊的说,“我告诉他收到offer确定要去美国念了,但我爸说为了和你在一起而决定留学,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之前怎么都没跟我说。”
“反正我本来就没有要他们资助,不管他赞不赞成我都要去。”
流川把他抱得更紧些。先前告诉姊姊,仙道的妈妈邀他们去家里过年,姊姊说,“仙道君一定很高兴吧,毕竟父母不认同,有压力的其实是他,会怕你委屈。”
我并不觉得委屈。流川低下头看他。因为我们之间并不需要分彼此。
“他说我们年纪都还太轻,没看过人生的现实面,等再大一点、出了社会,到时才后悔就太晚了,很多过去的痕迹是抹不掉的。”
“但这都不是你心情不好的原因吧?”流川双手捧起仙道的脸,“你到底在意什么?”
“我爸说,我自认喜欢你,就该替你想想,也应该提醒你替未来的自己想想,不要凭着年轻任性行事。”仙道看着他,“枫,虽然我们很坦然,但这个社会确实不祝福两个男人谈恋爱。尤其是你想当职业选手,想进NBA。怕不怕以后哪天后悔,却来不及了?”
“我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但要是为了不知道的事,放掉已经握在手里的幸福,那不是很白痴?”
仙道的唇角弯了起来。“我爱你。”他微笑着再把头靠回流川身上。
“又下雪了。”流川抱着他望向窗外。因着旅馆所在地势的高度,可以看见温泉村的全貌和对面山上的滑雪场,垄罩在初临的夜色下。然后是很轻很轻的一句,像雪落在地面一样:“还有,我也爱你,彰。”
当天幕完全暗下,绚烂的灯光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配合着圣诞夜,整个街区播送着“White Christmas”,Bing Crosby浑厚深情的嗓音穿透了雪域,带来炉火摇曳般抚慰的温暖。
房里始终没开灯。漆黑中,流川坐在宽阔的木制窗台上,凝神看着大片玻璃窗外的世界。近处是纷纷扬扬的雪花,飘飞过街上串成一片的灯海,远处山头积雪反射了月华,泛着神圣的银白光芒。臂膀从背后绕了过来,把他
仙道看着流川飘浮在一片灿亮的银河之上,而背抵玻璃的流川,在他深邃的眼里看见被无数光点包覆的自己。迷离恍惚犹似幻境,只有身体摩擦的声响,和唇舌缠绵间漏出的细碎呻吟。他们无声的拥抱着,彷佛深怕惊扰了这个美得像迷梦般的夜晚。
隔天清早,先出门到河原汤泡温泉。
这座高温的硫磺泉,有舒缓肌肉酸痛及促进代谢的作用,仙道还坚持要帮他按摩前一天摔到的大腿和右臀,以收双重疗效,说着说着爪子就伸了过来。流川抵死不从,两人在温泉池里扭打闹腾了一阵,然后趁着有别人进来,流川红通通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逃掉了。
回到旅馆吃过早饭,再度着装准备去滑雪场。
流川拿起雪橇,发现底部各贴了一张汤泽神社的御守,是这里特有的,专门贴在雪具上、用来祈求滑雪安全的御守。仙道一早起床后都跟他一同进出,所以是昨天回来的路上买的吧,一边生着气还特地跑去买了这个……
“你的有没有贴?”流川朝身旁正在系雪鞋的仙道,指了指自己的雪橇。
“有。”仙道笑着举起雪橇给他看,“我也会小心的。”
转了四趟缆车上山,计划要直接从1650公尺的毛无山山顶滑下来。
一路上流川意兴高昂的朝下张望着。纯白无瑕的粉雪像软绵绵的鲜奶油,无边无垠的铺展,偶尔会看见一排小动物的脚印,和倒映其上的树影。
真奇怪,昨天显得那么孤寂的雪,今天看起来却是洁净而柔和的。
到达山顶,仙道正检查全副装备是否都有穿好,就听见流川喊他。
“彰,你看!”循声望去,流川站在一棵冰树底下。昨夜的雪融化后,让原本该是叶子的地方,变成了白色冰晶垂挂在黑色枝干上,远远看那一片晶莹剔透的冰雪树丛,会觉得真正的雪国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兴致来了的流川,索性开始堆起雪人了。
“枫,你有没有听过冰雪女王的故事?”
看他摇摇头,担任雪人助手的仙道一面帮忙滚雪球一面讲。
“从前从前,有一面恶魔的镜子,会把美的事物映照得丑陋而扭曲,后来镜子摔裂了,变成无数碎片飞散在空中。有一天,碎片掉进了小男孩凯的眼睛里,从此他再也看不见美好,只看到别人的缺点,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冷酷,最后被冰雪女王带走了。但他的青梅竹马没有放弃,千辛万苦跋涉到女王的宫殿,她的眼泪融化了凯眼中的碎片,他们又一起拼出凯遗忘掉的密语‘永恒’,终于能离开冰雪之国,回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流川停下正在捡选枯枝的动作,转身看他。
“昨天,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我才发觉你是走错了滑道,心里一下变得很乱。想着为什么会先把你往坏处想,还有我挺烦我老爸那套:我是为你好,你为什么非要这个那个……,却不知不觉复制了他的说话方式。”仙道半认真的看着他说,“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被碎片掉进眼睛里。不能放弃我喔,要亲我把碎片融化掉。”
“笨蛋。”流川给他个白眼,“你如果被什么女王抓走了,上天下海我也会去救你出来。”
仙道笑了。但再看流川捡来五、六枝短短的树枝往雪人头上插,着实很谜。
“树枝不是要用来做手的吗?插在头上干什么?”
完工的流川拍掉手上的雪沫,得意的指指脑袋竖着一排朝天树枝的雪人说:
“是你呀。”
“……”
把仙道雪人留在身后,从制高点往下冲刺,途经雪质最好的山顶滑道、中段上之平宽广笔直的斜坡,再转入蜿蜒迂回但景色极美的林间雪道,十公里御风而行,无拘无束飞翔凌越于大地之上的快意,让两人停下长喘一口气后,相视而笑。接着又上长坂的水无滑道竞速,牛首滑道崎岖颠簸的不整地也玩了一回,午饭都顾不上好好吃,痛快的滑了个彻底,才心满意足下山去还雪具。
准备去搭车回东京前,再绕了一趟温泉街狭窄的巷弄。淡淡温泉的气味蒸氲着小镇浓厚的人情,名产店里的阿姨们十足热情的向仙道推荐渍物和温泉馒头。这次穿的成套雪衣,是流川的姊姊梓送他们的圣诞礼物,她要的回礼是两包野泽菜。买好了拎着走出店外,流川也正好关上手机。
“你那个学弟水泽打来的?”
“嗯,他们早上的比赛输了,只打到十六强。”
“这下大概要沮丧一阵子吧,这两年湘北已经被认定有全国四强的实力。不过这也是世代交替避免不了的。”
沮丧?会吗?流川翻个白眼。
湘北篮球队的怪咖程度毕竟还是仙道想象不能的。主力桐谷和有江根本没这种神经,输了球,一个回去和变色龙玩一玩,一个上网找人打场笔战,立刻恢复心情。唯一心思比较细腻的水泽,近日也陷在烦恼中,无暇在那感伤。
事情是从两星期前,流川和樱木的引退开始的。那天,樱木以壮士断腕的觉悟结结巴巴向晴子告白,大吃一惊的晴子呆了半晌终于羞涩的点头了,让樱木的五十连败划下了休止符。当樱木正激动狂流热血男儿泪时,洋平和高宫一面撒花拉炮,一面把新任队长桐谷拉到旁边说:“你看,队长和经理交往是湘北的传统,宫城和彩子,樱木和晴子都是。你当了队长就要继承下去才行。”
于是,接下来水泽就收到各种“周末要不要来江之岛水族馆玩”、“水泽同学喜欢横滨动物园吗”等等,桐谷想“培养感情”的邀约,一整个没力,让水泽第一次想学起流川学长狠狠骂句:“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