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家山说汽车的发动机出问题,二话不说开了自己后备箱,拿出一套修车工具,就着车灯光打开他的气门室盖,鼓捣了没几下,车子又能发动了。
家山夸他,递给他一支香烟,他接过衔在嘴上,边点烟边笑:“没什么,我就是学汽修的。”
为表感谢,家山请他吃宵夜,两个人坐在小饭店里,要了炒螺蛳,爆腰花,羊杂汤,外加几瓶啤酒,边吃喝边聊,他得知小伙子名叫申天,年纪小他五岁,但开黑车却还比他早两个月。
家山和申天脾气颇为相投,通过申天,他又结识了在东方酒楼门口接生意的小魏,魏志杰。
小魏和他一样从厂里辞工开黑车,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却早早谢顶,看起来很老相,人老实,别人拿他开玩笑从不反驳,也不动怒,只是憨厚地一笑而过。
三个人每日散工总习惯聚在一起吃点宵夜再回去,过年前几天在一起宵夜,都喝多,说起各自女人,又聊到家山还不会搓麻将,临走约了元宵节各自带了女朋友去家山家里一起搓麻将。
本来是酒话,家山到家随口提起,党爱珍却道:“请点朋友过来热闹一下也好,家里就我们三个大人一个囡囡,过年太冷清了。”
这件事就这样认真敲定下来。
元宵节那日傍晚,敲门声准时响起。
申天跟个女孩手挽着手进门,小魏却是一个人来的,手里拎了一大一小两只超市马夹袋,杵在他们边上,像个苦力似的。
他把东西放下,小马夹袋里装着一盒保龄参,说是给党爱珍的,大马夹袋里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小零食,说给嘉宁的。
那女孩个子起码有 175,单眼皮,齐刘海,眼妆化得颇浓,大冬天的穿了条超短裙,底下是及膝的长统靴。
这副成熟扮相还是挡不住她的年轻,也没有丝毫风尘味。
一坐下来她就翘起二郎腿,申天刚刚介绍了一句:“这是我女朋友。”她就笑着说:“叫我小毛囡就好。我爸爸绰号毛囡,所以都喊我小毛囡。”
申天说他们上初中就认识,他大小毛囡 2 届,后来他初中毕业,成绩兜底,上了技校学汽修,过了两年,小毛囡也到了同一个学校,学服装设计,糊里糊涂的就谈上朋友,到现在已经 6 年有余。
吃吃饭,党爱珍时不时瞥一眼小毛囡露出来的那截大腿,表情很微妙。
虹嫣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
小毛囡喝酒说笑都很爽气,看得出来脾气直。
虹嫣其实对她印象不坏,但又直觉得应付不来。
小毛囡后来说,第一次看见虹嫣她也觉得应付不来,因为听说了虹嫣是老师,她不喜欢读书,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老师。
聊着聊着才知道,前些年炒股失败跳钟楼自杀的夫妻,竟然就是申天的爸妈,原是不想触他伤心事,申天喝过两杯酒,倒是自己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当年是他爸爸偷挪了单位公款去炒股,本来想赚一笔就放回去,谁晓得套牢了,没办法。
快九点钟,党爱珍带了嘉宁先去睡觉。
酒过了三巡,申天和小毛囡说话越发豁边无遮拦,他们拿小魏开玩笑,说他女朋友今天本来要来的,结果前两日吹掉了,小魏照例照单全收,听听只是笑笑,不反驳也不动怒。
吃完喝完,一群人一道相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就准备搓麻将。
家山,申天,小毛囡,和小魏分坐到八仙台四边,虹嫣在旁边观战,因家山是初学,也不算钱,每局输得最多的人罚唱歌,从刘德华一直唱到前两日春晚才刚出来的《相约 98》。
凌晨一点多钟,玩得正开心,党爱珍突然起来,披着一件绒线衫走到客堂间里倒水喝,一面看挂钟,一面打着哈欠说:“年轻人的精神头就是好。”
本来说好今天要打牌到天亮,听出来党爱珍委婉的下逐客令,兴致都减了大半,于是玩到一点半各自告辞回去,等到虹嫣和家山收拾完牌局躺到床上,已经两点多钟。
两个人都还没什么睡意,就裹着被子说话。元宵节过完,春节就算真正结束了。说起年后的打算,家山说:“明年还想多挣点,天热之前给家里添台冰箱,最好再买一台录像机。”虹嫣说:“在小学教书比我想得要适应,明年我准备考教师资格证,早一点转正。”
家山无意中发觉,凑近虹嫣耳边说话,她脖子上会起鸡皮疙瘩,他玩心一上来,故意抱住她,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虹嫣左闪右躲避不开来,蒙头藏进被子里,家山停了几秒钟,突然掀开被子,也钻了进来,虹嫣身体弯来拱去,笑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窗外忽然又响起一阵鞭炮声。
趁他分了神稍微放开,她的手在被子里探下去,隔着裤子握住他,家山倒吸一口气,这回换他说不出来话。
虹嫣说:“你刚刚应该先打掉七索。”
第18章
傍晚,家山搁下碗筷要出去的时候,突然拷机响,他看了一眼,笑着问虹嫣:“晚上出不出来一起吃夜宵?”
虹嫣还没答,嘉宁就在边上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党爱珍说:“你就跟阿奶在家里看《还珠格格》,你爸爸姆妈去的地方都是大人,不好玩的。”
嘉宁当时被劝服,但到夜里九点多钟,虹嫣把熟睡的她送到党爱珍房间,正准备出门去,嘉宁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虹嫣衣襟:“姆妈,我也要去。”
侯在楼下的家山看到虹嫣走过来,身上还挂着像只小树袋熊一样的嘉宁,两个人相视,都只是笑。
一条街都笼在露天大排档的烟气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刚下过雨的地面上湿漉漉,家山把嘉宁抗在肩膀上走前面,虹嫣跟在他们后面,某一桌上有个人立起来笑着向他们挥手:“这里,这里。”
虹嫣一眼认出来是申天,他边上坐着穿露脐背心的小毛囡,小魏举了一只剥到一半的小龙虾跟他们打招呼。
今天还多了两张陌生面孔,小魏边上坐着个男人,三七分头,抹了发油,留两撇胡子,看不太出年纪,还有个女人,短鬈发,大眼睛。
他们先是半真不假地介绍说,男人是申天的干娘舅,老顾。接着又介绍说,女人是小魏快结婚的女朋友,阿芳,也是半真不假,开玩笑似的口吻。
油渍渍的桌上摆满了啤酒瓶子,热炒一盘又一盘,天黑,也看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他们讲话,语气都是半真不假,又像开玩笑又像认真,虹嫣平日一板一眼,反应总慢一拍,加上膝盖上又坐着嘉宁,她就索性不插话,只是听听笑笑。
嘉宁后来睡着了,头靠在虹嫣怀里,脚伸在家山腿上,他们不得不抱着她先告辞,回到家里,把她安置到小床上,才不过十点一刻,家山洗了把脸说再出去跑几趟,虹嫣坐在床沿换睡衣,他回头看见她低着头扣睡衣的纽扣,突然走了过去,贴着她的面孔亲下来,手伸进她睡衣里乱摸,虹嫣身体阵阵发软,忽听嘉宁在睡梦当中呢喃了一声,两个人好像做贼被逮到一样同时放了开来,尴尬地平复了几秒钟,又同时起身去看女儿,虹嫣轻轻拍拍嘉宁,家山替她盖好被子,轻声说:“我出去了。”
初夏的一日傍晚,家山搬了一只纸箱子回来,包装盒上都是日文,看不懂。他也顾不得擦把汗,把它放到了八仙台上,就兴冲冲地去拆开,内里是只四四方方的金属黑盒子,表面排列着按钮。
虹嫣不太确定地问:“录像机?”
家山说:“申天一个朋友走私来的,我就问他买了一台。以后可以在家里看电影了。”
党爱珍在边上撇撇嘴:“家山,年纪轻轻的,不要赚到点钱就马上大手大脚花掉,日子还长,要用钞票的地方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