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瞧不上吗?”陆恒本就受伤的自尊心遭到凌迟,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劈手夺过匣子,“不要就算了。”
他转身就走,内心愤愤地想
他是猪油蒙了心,才回来看什么石狮子,才花了半个月的俸禄买这么贵的红参,才在哑婆婆的哄劝下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这日子不过也罢,他再服软就是狗!
“姑爷!姑爷!”佩兰紧追不舍,跑到院门口拦住陆恒,“我们家小姐说了,红参是活血之物,她这几日身子不方便,不宜大补,不知道爷方不方便买些温补之物?”
陆恒愣了愣,真有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之感。
他既气恨江宝嫦玩弄人心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吃这一套。
陆恒沉默片刻,迎着哑婆婆和金戈殷切的目光,竭力保持平静,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陆恒去而复返,手里提着几样温补的药材,也不让丫鬟通报,便径直走进正房。
江宝嫦已经用过早膳,正窝在窗边的圈椅中看书,膝上搭着薄毯。
猫儿“附香”被孟筠养得油光水滑,回到旧主人的身边,仰面躺在毯子上,长长的尾巴垂下来,懒洋洋地左右摆动。
圆滚滚的白虹把猫尾巴当成新玩具,在地上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陆恒把药材放下,抬脚赶走白虹,半蹲在江宝嫦身边,问:“还难受吗?”
江宝嫦将书放到一边,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托着依然没什么血色的香腮,歪头看向他,轻声答:“难受。”
也不知道是身子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抑或兼而有之。
陆恒暗叹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向江宝嫦道歉:“我那日口无遮拦,说了许多伤人的话,是我不好,你多担待。”
江宝嫦顺着陆恒递的台阶往下走,摇头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我请人到你老家打听情况,不是为了调查你,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孤身一人来到汴京投亲,又为什么谎称自己身家丰厚,想知道越州那边有没有人难为你,欺负你。”
陆恒仰头望着江宝嫦的眼睛,脸上依然胡子拉碴,却多了几分活气:“当然,我知道你对江家那些子侄动手,只是为了自保,也知道你绝不可能做出弑父的事。”
江宝嫦抿了抿唇,明明不愿多说,想起郑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告,还是破例跟陆恒解释了几句:“你不清楚我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倘若我不先下手为强,早就被他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确实没有弑父,但我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断子绝孙的药,在他因为那种见不得人的病暴毙之后,又用了很多香料和冰块保存尸体,生生拖了四个月才办丧事。”
江宝嫦坦承这些往事的时候,真有种赤身露体的羞耻感,打定主意若是陆恒露出一点儿嫌恶的表情,便立刻将他赶出去。
可陆恒听得十分认真,还点头赞同道:“你做得没错,倘若泰山大人带着那样的恶名亡故,不止他在九泉之下难以安生,你也要受尽耻笑,哪里还找得到什么好亲事?”
江宝嫦听出陆恒话中的安慰之意,一直压在心头的负罪感减轻许多,轻轻“嗯”了一声。
他主动解开了一个误会,她投桃报李,开口道:“你怪我什么都不跟你说,可事实上……我给过你两次坦白的机会,一次是去年中元节谈论焰口鬼王的时候,一次是我过生辰那晚,可你始终有所保留,我也就不敢轻易交付信任。”
陆恒难掩错愕,愣了半晌,道:“是我太过愚钝,没有听出你的言外之意。”
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我害怕你察觉出不对,不肯嫁给我,总想着先骗到手再说。”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陆恒大着胆子握住江宝嫦搭在毯子上的那只手,认真地道:“宝嫦,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坏人。”
第九十七回 凤栖梧桐冰释前嫌,鱼戏莲叶如胶似漆
第九十七回 凤栖梧桐冰释前嫌,鱼戏莲叶如胶似漆
江宝嫦点头道:“我知道。”
她没有拒绝陆恒的碰触,不大自在地道:“在嘉福寺见了第一面之后,我派人查过你的底细……”
“你从小就遭受不公的对待,被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吃尽苦头,却没有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还拼尽全力往上爬,想方设法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就知道,你绝不是池中之物。”
江宝嫦从不认为,有野心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绣花枕头、酒囊饭袋比比皆是,看一眼就令人生厌,男人没有志气,如何建功立业?如何封妻荫子?
陆恒被江宝嫦夸得俊脸微热,把这两日的愤懑不平抛到九霄云外,轻咳一声,道:“我……我也没你说的这么好,我最开始是为财而来,这一点无可抵赖。”
“我布局的时候,做过最坏的打算。”江宝嫦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陆恒坐下来说话,“我那时候觉得为银子而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侥幸事成的话,给他一大笔银子,各过各的也就是了,倘若他纠缠不放,贪得无厌,少不得多费些心思,再布另一个局……”
“可我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江宝嫦历数陆恒对她的好,目光同样真诚,“你三番两次为我解围,落了一身的伤,还护送我祭拜双亲,把你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送给我……”
“后来,你发现了我的真面目,非但没有拆穿我,还冒险对尚氏出手,好教我的日子过得松快些……”
“陆恒,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怎么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她泪盈于睫,声音微颤,“你恰好满足我的所有条件,心性又不坏,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我这简直像是撞大运了……”
陆恒连喝几碗江宝嫦亲手烹制的迷魂汤,只觉晕头转向,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脸颊烧得滚烫。
“宝嫦,你别哭,别哭!”他根本坐不住,找出帕子为她擦泪,又俯身小心翼翼地抱住柔软的身躯,像哄孩子一样在她的后背轻拍,“咱们俩把话说开不就没事了吗?你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我不对的地方更多。”
陆恒从小就缺乏家人的关爱和肯定,头一回收到这么多赞美,冲动之下,竟然生出为江宝嫦赴汤蹈火的念头。
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这两日,他在生气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被真实的她所吸引。
冷情冷性的、足智多谋的、坚不可摧的女子,本可遨游九天,如今却安静地栖息在他这棵乏善可陈的梧桐树上,简直像某种至高的荣耀。
陆恒慢慢收紧双臂,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宝嫦,我们再也不提以前的事了,好不好?我已经想通了,世子之位不要也罢,我大概天生就没有那个富贵命。但我会好好当差,寻找别的往上爬的机会,也会加倍地对你好。”
江宝嫦温顺地伏在他的肩上,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一样排斥他的接近,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宝嫦的所思所想和陆恒全然不同,但她并不想和他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