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江宝嫦,振振有词地道:“您这语气就好像小的是背主求荣的白眼狼似的,您和她都是主子,跟着哪个不是跟?再说,小的留在夫人身边不好吗?要是那边出了什么事,还能给您通风报信。”
陆恒重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哼了一声,道:“她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
金戈撇撇嘴:“依小的看,您就是气不过她比您厉害。”
陆恒闻言怔了怔,不再说话,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台子。
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说书先生带着拉弦的徒弟上场,清了清嗓子,讲的不是那些耳熟能详的鬼怪传说,而是刚编好的故事。
说来也巧,故事的主角正是江宝嫦。
说书先生上台之前,大概请读书人润色过,这段故事一波三折,雅俗共赏,看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惊叹不已。
陆恒得以从旁观者的角度重新认识江宝嫦,或者说,看到她在别人眼中的样子
美貌多金、温柔贤淑的女子不幸陷落樊笼,遭到公婆欺凌、小叔觊觎,百般隐忍仍无法保全自身,不得不以命相抗,上达天听,在明君圣主的主持之下,终于挣脱金枷玉锁,恢复自由身。
这是个动人的故事,又极力歌颂了魏玄的贤德,或许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大弘,为江宝嫦提供持续且有效的庇护。
这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呢?
陆恒不得不承认,金戈戳穿了他并不光彩的一面。
他气愤于她的傲慢,她的欺骗,她的无情,也恼恨自己的愚笨,恨自己没她聪明,揭开一层“真相”,还有一层“真相”,云里雾里,摸不清状况,得不到她的尊重。
可他做为既得利益者之一,占尽便宜,连愤怒都没有底气,要是多抱怨几句,连金戈都要嫌他交情。
陆恒从酒楼出来,犹豫再三,问金戈道:“新宅子缺什么东西吗?”
金戈回道:“不缺啊,什么都不缺!”
陆恒吸了一口气,暗示道:“你再想想。”
“真的不缺!若是缺什么,夫人自会派人去买。”金戈眉飞色舞地比划着新宅的宽敞大气,“爷不知道,新宅漂亮得很,门口的石狮子有这么大!花园里种满花草,还有一口天然的泉眼!我的房间也比原来大多了,有床有柜子有椅子,还有一张书桌!您说我大字不识几个,要书桌做什么?这不是浪费吗?”
陆恒恨不得给金戈一脚。
他又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说的……这么大的石狮子在哪里?我没瞧过,想去看看。”
他还不知道新家的具体位置。
第九十六回 借坡下驴欲擒故纵,促膝长谈目交心通
第九十六回 借坡下驴欲擒故纵,促膝长谈目交心通
前往新宅的路上,陆恒打了好几次退堂鼓。
他和江宝嫦闹得太僵,话说得太绝,想缓和关系都找不到借口。
新宅的石狮子果然威武不凡,大门上的铜钉也亮闪闪的,头顶的匾额还空着,不知道将来挂的是“陆府”还是“江府”。
哑婆婆正在门边打转儿,一见到陆恒,就急急忙忙迎上来,打着手势逼他去给江宝嫦道歉。
陆恒板着面孔,嘴硬道:“我又没错,要道歉,也是她跟我道歉。”群1`10,37旧6ˉ⑧2一
就算他有理亏之处,细究起来,也是江宝嫦不对的地方更多。
哑婆婆手势打得飞快,令人眼花缭乱,嘴里“啊啊”直叫,见陆恒不为所动,索性推着他往后院走。
金戈对祖母的手势更熟悉些,生怕陆恒看不懂,紧跟在后面讲解:“祖母说夫人前两日刚小产,身子还没恢复,于情于理,爷都该体贴着些。这么从早到晚地不着家,爷无所谓,她臊得脸都没地方搁了……”
陆恒察觉到两旁下人们的异样眼光,俊脸微热,扶住哑婆婆的手臂,轻咳一声,道:“婆婆,别推了,我自己走。”
陆恒来到后院,看到紫苏正坐在香樟树下,背对着他洗衣裳。
正房里静悄悄的,门边规规矩矩地站着两个小丫鬟,廊下挂着一只绿色牡丹鹦鹉,脑袋一点一点,正在打盹儿。
陆恒命哑婆婆和金戈在院子门口等着,背着手走到佩兰身边,看到木盆里的衣裳带着血渍,似乎是江宝嫦的贴身之物。
佩兰扭头看见他,连忙擦干手上的水迹,起身行礼:“姑爷好。”
陆恒一看到盆中的血水,就想起那日江宝嫦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口软了几分,别别扭扭地问:“你们家小姐身子好些了吗?”
佩兰摇了摇头,道:“昨天来了好几拨客人,新宅子又有许多事等着小姐拿主意,她整整忙了一天,到夜里肚子又疼起来,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到这会儿还没起呢。”
陆恒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道:“我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了几根红参,你给她送过去。”
佩兰双手接过,道:“是。”
佩兰走进正房,看到江宝嫦披散着长发坐在梳妆台前,郑嬷嬷一边给她梳头,一边不停地数落她。
“老奴知道自己误会了小姐,也知道小姐把老奴送到庄子上,是为了老奴好。”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柔顺的发丝,郑嬷嬷望着镜中倔强的少女,既生气又心疼。
“您做出这样大胆的事,老奴并不意外,可您怎么也不跟姑爷商量商量?他被您吓了一跳,又挨了五十大板,您不说几句软话也就罢了,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他是外头的爷们儿,怎么下得了台?”
江宝嫦安静地听着郑嬷嬷的唠叨,从镜子里看到佩兰的身影,如蒙大赦,问道:“佩兰,什么事?”
佩兰如实答道:“小姐,姑爷回来了,嘱咐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陆恒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枝繁叶茂的香樟。
很奇怪,这里明明和昌平侯府是相似的布局,院子也未见得大多少,他置身其中,却没有那种透不过气的憋闷之感,而是觉得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不多时,佩兰掀开帘子走出来。
陆恒看到她手里依然捧着那个木匣,脸色一变。
院子好像骤然收缩了几十倍,变成一个连转身都困难的棺材,挤压得他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