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公主嘴里塞满点心,刮了刮鼻子,口齿不清地调侃春桃:“你们还没成亲,就张口‘夫妻’,闭口‘大哥’,真不害臊。”

春桃泼辣地道:“公主有所不知,奴婢只看里子,不要面子,薛大哥真心实意待奴婢,又龙精虎猛……”

江宝嫦生怕她说出什么不适合端阳公主听的话,连忙制止道:“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早点儿动身吧。”

春桃这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道:“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聚。”

江宝嫦把夏莲的卖身契还给她的时候,她却跪在地上不肯离去。

“夫人要是不嫌弃奴婢,就让奴婢留下来吧。”夏莲面露惊惶之色,显然不知道自己离了这里,该如何带着幼妹活下去,“奴婢绝不会吃白饭,奴婢可以到厨房帮忙,奴婢的妹妹认识几个字,可以给夫人伺候笔墨……”

江宝嫦和颜悦色地道:“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我让旺儿把你妹妹接进来,你们姐妹俩住在一处,彼此也有个照应。”

到了晚上,丫鬟们把清淡可口的饭菜端进屋子里,服侍江宝嫦用饭。

哑婆婆跟着搬了过来,严守主仆界限,无论江宝嫦怎么劝说都不肯入座,站在旁边心疼地看着她。

除了陆恒、端阳公主、胡太医和几个心腹丫鬟,没人知道江宝嫦这一胎是假的。

因此,在哑婆婆眼里,江宝嫦豁出半条性命,把陆恒从火坑里捞了出来,陆恒却整整一天没有露面,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多时,金戈在门边探头探脑。

哑婆婆眼睛一亮,以为陆恒派他过来慰问江宝嫦,连比划带叫嚷,催促他上前说话。

江宝嫦低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道:“金戈,什么事?”

金戈看不明白两位主子之间的纠葛,只知道陆恒压根不是江宝嫦的对手。

他伺候了陆恒十几年,知道那位爷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让他低头千难万难,眼看两人即将闹掰,盘算了一天,决定在江宝嫦把他们主仆二人扫地出门之前,厚着脸皮为自己争取一把。

“小的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小的的终身大事。”

金戈鼓起勇气,跪在地上求情:“小的仰慕夏莲姑娘,想娶她做娘子。从前,她是爷的通房,小的只能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可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小的想求夫人开恩,允我们成亲。”

江宝嫦有些意外:“你说什么?”

哑婆婆万没想到孙儿只考虑自己,不考虑主子,又气又急,恨不得把他塞回娘胎里去。

第九十五回 酒肉穿肠难解忧,几家欢乐几家愁

第九十五回 酒肉穿肠难解忧,几家欢乐几家愁

金戈不顾祖母的阻拦,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红着脸道:“小的知道小的没什么本事,也不认识几个字,但小的向夫人保证,往后一定掏心掏肺地对夏莲好,哪怕家里穷得只剩一碗粥,小的也把干的全留给夏莲,自己喝稀的!”

江宝嫦问:“你跟夏莲说过你的心思吗?夏莲愿意吗?”

“小的跟夏莲提过好几次,可她总说她配不上小的,逼得急了,就躲着小的走。”

金戈苦恼得不住挠头:“小的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有哪里配不上小的她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认识那么多字,又有见识,小的有什么?小的只会给主子解解闷,跑跑腿……真要说配不上,也是小的配不上她啊。”

江宝嫦心里明白,夏莲未必对金戈无意,只不过觉得自己是罪人之女,又进过妓院,不敢考虑情爱之事罢了。

她婉拒道:“你也说了,夏莲如今是自由身,我做不得她的主,此事你还得问她。”

眼看金戈满脸懊丧,她心生不忍,又道:“如果夏莲愿意嫁给你,我自然乐见其成。到时候,无论是成亲的行头、夏莲的嫁妆,还是新房的布置,全都包在我身上。”

金戈蔫头耷脑地给江宝嫦磕了个头,跑到厨房去找夏莲。

夏莲早从别的丫鬟口中听说了他求娶自己的事,既羞涩又感动,破天荒地没有闪躲,含泪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我身上的不是书卷气,是风尘气,我在那种肮脏地方待了几年,再干净的身子,也变得不干净了,你当真不介意吗?”

须知她在青楼中耳濡目染,虽然不曾挂牌接客,却在老鸨的威逼下学过许多讨好男人的技巧,还……还在那些面貌凶恶的打手身上练过手,浑身上下哪一处没被他们摸过?哪里还有脸考虑嫁人的事呢?

金戈执拗地道:“我说是书卷气,就是书卷气,你要是不答应,就是瞧不上我。我不敢勉强你,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如此才能绝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

夏莲急得推了他一把:“什么‘死’啊‘活’的,你这是存心让我不得安生!”

金戈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彻底豁出去,“噗通”一声跪在她脚边,壮着胆子抱住她的双腿,胡搅蛮缠道:“夏莲,你就答应了我吧!成亲之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让我跟着你改姓‘夏’都行!不对……你的本名姓‘李’是不是?那我就改姓‘李’!从今往后,我就叫‘李戈’!”

“你快起来!快起来!”夏莲生怕被别人看见了笑话,连忙用力拉扯金戈,“我……我不是不愿意……你给我几年时间,等我妹妹长大成人,我们再商量这件事,成不成?”

于夏莲而言,这只是缓兵之计,她心结难解,暗暗期盼着金戈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移情别恋,主动放弃。

可这话听在金戈耳中,不啻于天籁之音,他欢天喜地地跳起来,连声道:“好好好,等妹妹长大咱们再成亲,等多久都行!从现在开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咱们一起照顾她!”

金戈为这事高兴得一宿没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流落在外的主子,从衣箱里翻出干净的换洗衣裳,给他送到客栈。

和江宝嫦分别之后,陆恒随便找了家客栈,脱掉破碎的上衣,简单处理过后背的伤势,倒头就睡。

他睡了一天两夜,精神并不见好,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眼里的锋芒消失不见,下巴冒出一层青色的胡茬,总是挺拔的腰身微微弯折,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

陆恒换好衣裳,潦草洗了把脸,领着金戈走进路对面的酒楼,要了几个荤菜,一壶黄酒,埋头狼吞虎咽。

半斤酱牛肉、半只酱鸭下肚,腹中的烧灼之感减轻许多,陆恒奇怪地看了金戈一眼,问:“你怎么不吃?”

金戈不好说自己是吃过早饭才过来的,更不好说江宝嫦体恤下人,出手大方,新宅子的伙食比昌平侯府强出两倍不止,只得拿起一只油乎乎的鸭腿咬了两口,道:“小的是担心爷不够吃,您慢点儿嚼,别噎着。”

陆恒敏锐地发现金戈脸上的喜意,皱眉道:“看我倒霉,你很高兴?”

“没有没有!”金戈抹抹嘴,带着三分害羞,把自己和夏莲的事说了一遍,满脸憧憬之色,“小的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一直打光棍儿。小的想好了,等我们把她妹妹拉扯大,攒够银子,就出来做点儿小生意,比如卖货呀、开馄饨摊呀……”

“对了,小的还打算在京中赁一个小院子,把祖母接过去颐养天年,到时候夏莲管家里,我管外面,要是她愿意,我们再生几个孩子……”

陆恒觉得金戈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说话比以往还要聒噪,烦躁地道:“你不是要跟着我吗?不是说过,就算我上街要饭,也要跟在后头给我端碗吗?”

“哎呦,爷这话是怎么说的?”金戈跟他掰扯起来,“您要是真沦落到那份上,小的自然得跟在您身边伺候,可您现在有官职在身,领着朝廷的俸禄,冻不着也饿不着,手底下管着一大帮子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还留着小的干什么?天天给您添堵吗?”

陆恒把盛满黄酒的粗陶碗重重放在桌上,冷笑道:“说一千道一万,反正你就是被夏莲勾走了魂,打算撇下我,给她当奴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