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宝剑收入鞘中,爽快道:“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陆公子别急,这把剑可不能白白送给你。”江宝嫦像方才一样伸出白嫩的手掌,“照旧还是售价一文,公子若看得上,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恒错愕一瞬,明白了她的巧思,把那枚沾染上自己体温的铜钱还给她,笑道:“天色不早了,姑娘快进去吧。”

他目送江宝嫦的轿子进入崔府,紧握着宝剑往家走,脸上的笑意经久未散。

却说何氏的心渐渐偏向江宝嫦,悄悄把崔行舟叫到屋里,屏退下人,跟他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崔行舟早就心仪江宝嫦,屡次想要一亲芳泽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听到母亲有让二人成亲的心思,大喜之下,又生踟蹰,问:“可……可阿筠妹妹怎么办?”

看官须知,世间男子多是见一个爱一个,总盼着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这崔家大少爷生在绮罗丛里,长于兰麝香中,更是个多情种子。

他既喜欢江宝嫦的端庄美貌,又喜欢孟筠的温柔多情,何氏打算让他娶这个,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偏向另一个,反过来也是一样。

何氏知道崔行舟的毛病,苦口婆心地劝道:“快打消了你的混账念头!宝嫦是咱们家的恩人,又是你的亲表妹,嫁妆丰厚,性情坚韧,主理中馈又有章法,你若能哄得她点头,往后就算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个闲人,也可保一生喜乐无忧。”

“至于阿筠……”她想起那个柔弱无依的外甥女,也觉心中有愧,长叹一口气,“等你和宝嫦成了亲,我给你姨母和她赁个小院子,让她们搬出去,到时候无论她嫁人还是招婿,咱们多贴补些银子,常常照应也就是了。”

崔行舟一听孟筠要嫁与他人,更觉魂不守舍,连声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阿筠妹妹性子软弱,身子又不好,若是嫁到别人家,被人欺负怎么办?”

何氏见崔行舟犯了痴病,恼得使力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也知道阿筠身子不好?我只生了你这一个儿子,还指着你为崔家传宗接代,你放着身子康健的宝嫦不娶,非要巴在阿筠身上,将来要是她子嗣艰难,我看你怎么跟列祖列宗交待!”

崔行舟耳根子软,听了何氏的叮咛,果然三不五时往江宝嫦跟前凑,或是寻她拿纸笔,或是请她开库房。

他碰到孟筠的时候免不了心虚,十次有八次躲着走。

没几日,府里的下人们看出端倪,传了不少风言风语出来。

何氏把孟夫人请到正房,两人关起门来密谈了半日,孟夫人红着眼圈回到院子里,抱着孟筠大哭一场。

第二日,孟筠开始闭门不出。

江宝嫦算完绒线铺子里的账,使白芷折了几支开得正好的芍药,又从端阳公主赏赐的绸缎里挑了两匹花色素净的,亲自过去探望孟筠。

路上,白芷小心翼翼地劝道:“小姐,表小姐如今正委屈着,怕是不会给您好脸色看,您又何苦劳神劳力地哄她?”

“你说错了,阿筠妹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江宝嫦微微摇头,“更何况,我们今日的情分不同往日,她不会生我的气。”

果不其然,消减了一大圈、连声咳嗽的孟筠瞧见江宝嫦,立刻扑上前抱住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宝嫦姐姐,她们都以为我在争风吃醋,其实不是这样的……”孟筠在江宝嫦的安抚下坐进椅子里,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她们小看了宝嫦姐姐,我知道你根本瞧不上表哥,表哥也配不上你……”

江宝嫦不厌其烦地为孟筠擦泪,柔声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而哭呢?”

“我气表哥喜新厌旧,更恨我自己不争气……”孟筠捧着她的手,把脸儿埋进帕子里大哭起来,“到了这个地步,我竟然还是放不下他,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江宝嫦等孟筠把内心的痛苦宣泄得差不多,定定地望着她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沉声问:“阿筠妹妹,我问你一个问题,事关你的终身,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你非崔行舟不嫁吗?”

孟筠隐约明白江宝嫦的本事,知道这个回答即将决定自己的命运,身子剧烈颤抖,牙关也跟着打架。

她沉默良久,咬牙道:“不瞒姐姐,我这颗心……乃至这条命,全都牵在他一人身上,若是不能嫁给他,我情愿铰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

江宝嫦对孟筠的答案并不意外。

她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了,只要妹妹愿意听我的话,我保妹妹心想事成。”

第二十六回 持杵炼香泥云遮雾绕,拨火焚杂书义正词严

第二十六回 持杵炼香泥云遮雾绕,拨火焚杂书义正词严

深夜,江宝嫦手持白玉杵,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细粉,以筛子筛过,加入气味浓烈的香料中,一点点搅拌均匀。

郑嬷嬷给她添了一盏灯,问:“小姐明日还要进宫吗?”

江宝嫦摇了摇头,道:“我已跟公主说了,家里事多,脱不开身,等忙过这阵子再去瞧她。”

“小姐不能请公主赐一门好亲事吗?”郑嬷嬷知道江宝嫦对崔行舟无意,却被何氏的种种动作逼得乱了阵脚,显得有些着急,“若是舅夫人当面向您提亲,您该怎么应对才好?”

直言相拒,等同于驳了何氏的脸面,往后再相处起来,难免尴尬。

“嬷嬷想让公主给我赐什么好亲事?状元郎吗?还是门第显赫的世家公子?”江宝嫦往香料中加了些枣膏,洗净双手,取出桂圆大小的一团,放在手心慢慢揉搓,“他们眼高于顶,哪里看得上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就算被逼无奈,给我正妻之位,往后也绝不会爱重我,那样表面光鲜、内里煎熬的日子,过着有什么趣味?”

郑嬷嬷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那位陆公子三番两次送您回来,您怎么不拒绝呢?论家世,老奴想不出有哪家比得过昌平侯府,论才干,虽不知陆公子有没有状元之才,可他们那样的人家,文武双全是少不了的。老奴总怕他无事献殷勤,打的是将您……将您……”

江宝嫦笑道:“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郑嬷嬷压低声音道:“打的是将您养在外头的主意……”

郑嬷嬷想,陆恒明明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商贾之女,还要千方百计地讨好江宝嫦,肯定不安好心。

她家小姐有财又有貌,若是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哄住,行差踏错,贻误终生,她可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江宝嫦“噗嗤”一笑,道:“嬷嬷放心,我绝不做妾,更不可能当见不得人的外室。”

事关机密,她不好向郑嬷嬷一一解释,只能搪塞道:“左右我接下来这一两个月都不出门,日日都在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嬷嬷总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吧?”

郑嬷嬷依旧愁眉不展。

她看着江宝嫦手心渐渐成型的香丸,嘴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小姐说过,绝不用香害人,如今还作数吗?”

江宝嫦从小就喜欢制香,家里还富裕的时候,花重金在外头买了不少奇方,其中有怡情安神的,也有损害肌体的。

她渐渐长大,行事变得周密了许多,轻易不展露这项长处,也不当着外人的面调制香料。

然而,她今晚竟忙到这时候,又不肯让郑嬷嬷插手,郑嬷嬷在她身边服侍了十几年,自然意识到这一行为的不寻常。

江宝嫦动作微顿,笑道:“嬷嬷,我不是在害人,而是在做好事。有些人被财色迷住眼睛,看不清自己的心,正需要这道香帮忙破一破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