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氏一边做戏,一边向董小姐暗示陆恒身强体健,脸上的笑容分外和煦:“恒儿,董翰林的姑娘过来做客,你跟她打个招呼吧。”

董小姐从屏风后闪身出来,远远地对着陆恒福了一福,见他虽然肤色黑了些,胜在肩宽腿长,面容俊俏,也没什么可挑拣的,便朝着尚氏轻轻点了点头。

陆恒对董小姐拱了拱手,见她的脸儿被脂粉抹得雪白,连眉眼都淡了几分,看不出什么,手里却捧着个汤婆子,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感激地接过佩剑,望着剑身上镂刻的“纯钧”二字,朗声道:“纯……匀,好剑,好剑,儿子多谢母亲赏赐。”

尚氏脸色一僵。

那把剑方才从董小姐的手里过了一回,她听出蹊跷,蹙眉看向尚氏,沉吟片刻,出言试探:“不知陆公子可读过书?”

尚氏走到屏风外侧,对陆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仔细应对。

她的双目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避免他做什么手脚,毁掉这桩堪称“天作之合”的好婚事。

陆恒心下一阵阵发冷,顺着尚氏的意思扯谎:“董姑娘说笑了,在下自然是读过书的。”

董小姐没能如愿嫁给状元郎,已觉满腹委屈,无论如何都不肯屈就一个胸无点墨之人,便不客气地道:“我问公子几个简单的对子,公子试试能不能答出来。”

陆恒顶着尚氏的威压,老老实实地道:“姑娘请说,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董小姐出题道:“宫莺衔出上阳花。”

陆恒绞尽脑汁,小声念叨:“‘莺’对‘马’,‘衔’对‘吃’,‘花’对……”

他忽的眼前一亮,道:“有了!姑娘听好,下联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有丫鬟“噗嗤”笑出声,被尚氏狠狠剜了一眼,连忙低下头。

董小姐咳嗽了一阵,满脸不悦,继续出题:“晴空一鹤排云上。”

陆恒似乎找到窍门,这次答得快了些:“雨夜两鱼往下游。”

尚氏忍不住道:“恒儿,董姑娘素有才情,你答得雅致些,莫要装憨卖傻。”

陆恒诚惶诚恐地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儿子天资愚钝,教母亲失望了。请姑娘再出一题,给在下一个机会。”

董小姐已有归家之意,强忍着不耐道:“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她这副上联意有所指,暗暗讥讽陆恒空有个侯府公子的名头,实则目不识丁,毫无可取之处。

陆恒苦思冥想,又请尚氏的丫鬟取来纸笔,在桌上涂涂改改,终于交出满意的答卷:“水中残月,晕缺影灰共烟流。”

他托着鬼画符一样的宣纸,得意地摇头晃脑,连念了三遍,问:“姑娘觉得我这次对得如何?”

董小姐气得浑身发抖,唇色青白,质问道:“你这是把我比成残月,诅咒我活不长吗?”

“什么?”陆恒惊慌地看向尚氏,“母亲明鉴,儿子绝没有这样的念头!儿子……”

“够了!”董小姐穿上披风,怒气冲冲地向尚氏告辞,“侯夫人,奴家福薄,配不上陆公子,这桩婚事不必再提。”

尚氏再三哄劝,都没能留住董小姐,送客回来,见陆恒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头颅压得低低的,不由生出几分狐疑。

她拿不准他是真的蠢,还是故意做戏蒙骗自己,长长叹了口气,道:“恒儿,你若不喜欢我插手你的婚事,直接告诉我也就是了,我还会勉强你不成?”

陆恒连忙道:“母亲愿意照管儿子,儿子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抬头看向董小姐离开的方向,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道:“儿子觉得董小姐饱读诗书,出身清贵,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心里千肯万肯,真恨不得立时定下这门亲事。母亲,儿子真的不明白董小姐为什么生气啊!”

尚氏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不好明着斥责他,沉默片刻,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陆恒离了后宅,脚步越迈越快,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

这时,金戈从对面飞奔过来,小声叫道:“爷,出事了!”

陆恒一把抓住他,急切地问:“怎么,江小姐出门了吗?”

“不是!”金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回道,“是、是崔大人!崔大人被大理寺的人押走了!”

第十八回 碧云沉冤雪慷慨解囊,疾风满楼台山雨欲来

第十八回 碧云沉冤雪慷慨解囊,疾风满楼台山雨欲来

却原来这日早朝上,御史台的几位官员联合上书,弹劾吏部崔乐山等人卖官鬻爵,中饱私囊。

圣上龙颜震怒,命大理寺将涉案官员全部羁押,严加审问,勒令他们在三日之内查个水落石出。

消息一传出来,何氏立刻昏死过去。

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崔妙颜和孟筠守在床前,一个强忍眼泪,一个梨花带雨,吴姨娘、孟夫人和几个大丫鬟陪在旁边,屏风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宝嫦,宝嫦呢?”何氏六神无主,挣扎着坐起身,连声叫唤,“还有我的舟儿……”

江宝嫦闪身进来,虽然气色不大好,神情却还镇定:“舅母莫慌,我们都在。大理寺派人过来打过招呼,让咱们在舅舅受审期间,不要随意外出,我正在和行舟哥哥、行策弟弟商量应对的法子。”

“这……这是打算抄家吗?”何氏的身子晃了两晃,抓住江宝嫦的手哭起来,“宝嫦,你舅舅是个老古板,只知道按着章程一板一眼地办差,从来没有做过徇私枉法的事,去年我求他给我娘家兄弟谋个小差事,他都不肯答应,怎么可能买官卖官?”

她想到这么多年的不容易,悲从中来,也顾不上体面,诉苦道:“不怕你笑话,他那点子俸禄,根本不够养活这么一大家人,要不是我早些年置办的几个庄子还有出产,妙颜和舟儿几个只怕早就喝西北风了……”

江宝嫦也觉得崔乐山是被冤枉的,听完何氏的话,心放下去一半,柔声安慰道:“舅母别急着哭,咱们想想怎么破局才是正经。据我猜想,既然御史们言之凿凿,卖官鬻爵的事应当不是无中生有,舅舅只是因为身居要位受到牵连罢了。”

她顿了顿,道:“不过,幕后得利之人为了撇清干系,十有八九会坐视不理,将舅舅的罪名坐实。”

“我觉得宝嫦姐姐说得有理。”崔行策平日不爱出头,如今形势紧迫,也顾不得韬光养晦,站出来献言献策,“当务之急是找到有利的证据,为父亲洗清冤屈。”

崔行舟比何氏更慌,焦急地反驳弟弟:“你没听宝嫦妹妹说吗?大理寺的人就守在门口,咱们怎么出去找证据?”

“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崔行策和江宝嫦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我认识两个在御史台做笔录的朋友,干脆趁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墙出去,等到天亮,找他们打听打听具体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