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救命恩人当武器也好,当丫鬟也好,哪怕厚着脸皮爬床,只要能一直留在恩人身边,就比在庐州当菜人的时候强上千万倍。
淳于锦说完这话,生怕江宝嫦误会,又急急补了一句:“不过,就算哥哥不发话,我也想为姐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姐姐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跟着姐姐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开心,很踏实。”
江宝嫦怔了怔,问道:“如果我哪一天离开这里,不再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淳于锦的小脸白了白,无神地看向虚空,半晌才回答:“我不知道……姐姐不要我们的话,我大概还是跟着哥哥……哥哥死在哪儿,我就死在哪儿。”
江宝嫦又叹了口气,起身穿衣。
被淳于锦按过的肩膀又酸又痛,像是压着沉甸甸的石头,怎么都松快不起来。
江宝嫦睡到半夜,忽然被崔行策叫醒。
崔行策急得满头是汗,却恪守君子之礼,转过身背对着她,也不敢点灯,小声道:“姐姐,我今日在藏书阁翻阅古籍,一不留神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黑透,门外似乎传来殿下和别人说话的声音,连忙打开书柜躲了进去。”
江宝嫦披衣起身,示意淳于锦去门边守着,问:“然后呢?他在和什么人说话?”
崔行策想起方才的见闻,依然觉得胆战心惊,低声道:“说出来怕吓着姐姐,和殿下一起走进书房的人,是……是昌平侯和几个披着黑袍的彪形大汉!”
江宝嫦并不意外,无声地冷笑着,道:“说下去。”
崔行策听着江宝嫦镇定的嗓音,找回主心骨,深呼吸几次,有条有理地道:“我通过柜子的缝隙往外窥视,发现殿下坐在主位,昌平侯坐在他右手边,那个身材最高大的男人坐在左边,解开外袍,露出一身异族打扮!”
“他们说起圣上驾崩,陆……姐夫横插一杠的事。殿下责怪昌平侯对圣上下手不够狠辣,留下个烂摊子,昌平侯埋怨殿下无视他送来的消息,不相信圣上病重,迟迟不回汴京,以致于那个孽种捡了大便宜,殿下又恼昌平侯对姐夫的身世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这么说来,陆恒的身世是真的了?”江宝嫦从枕头底下拿起残缺的铜镜,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他真是圣上的亲生骨肉。”
“听起来是这样。”崔行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往下说,“他们争论了几句,那个异族男人先不耐烦起来,拍桌大骂殿下和昌平侯合起伙来算计他,把他推到前头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吃肉喝汤。”
“这时,我听见……听见昌平侯叫那人‘皇帝’……姐姐,那个异族男人是金国皇帝完颜烈!”
崔行策只觉今天晚上听到的话一句比一句吓人,双腿直发软,侧身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他问:“姐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因为我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江宝嫦冷静地回答着,把所有的蛛丝马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金莲宗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在北边作乱,他们的幕后主使者却一直藏在暗处,显然很擅长谋划和隐忍。”
“三皇子出家修行,躲到寺庙里,既避开了贵妃和太子的锋芒,又得到了圣上的怜爱,听说每年从宫里送到嘉福寺的香火钱都有十几万两,金莲宗又打着‘救苦救难’的名义四处宣扬佛法,吸纳信众,也不少牟利。”
“有了银子和人马,接下来只缺一个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契机。他趁着圣上发落昌平侯的机会,把昌平侯拉进自己的阵营,让对方到金国做说客,给完颜烈送铁器,送军粮,又用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常福寿经不住干儿子常孝的怂恿,撺掇圣上御驾亲征,圣上前脚刚走,金莲军后脚就金蝉脱壳,潜入汴京等待消息。”
崔行策明白过来,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完颜烈拿着大弘的铁器,吃着大弘的军粮,抓咱们的圣上,杀咱们的将士?他们真是没脸没皮,丧心病狂!”
江宝嫦语带讥讽:“他们的算盘打得响亮等圣上被俘,金莲军立刻在常孝的接应下杀进皇宫,铲除太子和其余皇子,接着,三皇子顺理成章地接管禁卫军,带着文武百官南迁,而北边的半数江山,则成了完颜烈的战利品。”
崔行策握拳道:“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陆恒和俞大人不仅守住了边关,还想办法把圣上救了回来。”
江宝嫦点头道:“三皇子在路上百般拖延,大概是抱着观望的想法,想着若是圣上驾崩的时候,完颜烈仍未入关,或许可以单方面撕毁盟约,折返汴京,继位称帝。可陆恒封锁了圣上病重的消息,他多思多疑,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照原定计划渡江躲避。”
江宝嫦的语气带出几分幸灾乐祸:“如今,三皇子竹篮打水一场空,既失了名声,又丢了皇位;昌平侯立功不成,反落埋怨;完颜烈损兵折将,闹得灰头土脸。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呢?”
崔行策道:“可不是,完颜烈在藏书阁狮子大开口,要求三皇子继续给他提供兵器和金银粮草,三皇子软中带硬地拒绝了他,两边差点儿打起来,昌平侯焦头烂额地在中间和稀泥,直闹了一个时辰,才不欢而散。”
他又道:“我早知道姐姐料事如神,可三皇子擅于伪装,对咱们一家也关照有加,姐姐是怎么发现他的真面目的呢?”
江宝嫦回答道:“汴京沦陷那日,他出现在宫里,我便觉得不对劲,后来,他收了我献上去的银子,还要给我出难题,让我想办法收服金莲军,我就将计就计,设了一点儿障眼法。”
“你当金莲军归顺得那么顺遂,真的是被我那几个小把戏唬住的吗?他们本就是三皇子的人,他不过是借着我的手,把那些叛军洗成正规军罢了。不过,他又怎么能够想到,我也在通过这种方式,确定他和金莲军的关联呢?”
“最关键的是他是这一连串灾难中,最大的得利者。”
崔行策心服口服,道:“听姐姐一席话,当真是胜读十年书。”
江宝嫦笑道:“不过,在你亲眼见到他们会面之前,我再怀疑,也没有证据。如今,可算是得了一个人证,加上常孝,就是两个了。”
崔行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起什么,脸色又变了变:“姐姐,完颜烈走后,我听三皇子跟昌平侯说,打算派你到汴京和谈,你知道这件事吗?”
江宝嫦道:“我知道。”
“姐姐……”崔行策起身面对江宝嫦,弯腰凑向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语气无比凝重。
“姐姐,三皇子通敌叛国,草菅人命,不是明主,更不是良配,你继续留在他身边,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我心里害怕得很。”
“要不……”他忍住满腔不舍,咬牙道,“要不,你趁着这次和谈的机会,留在姐夫身边,再也别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回 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张机设阱挥刀断情
第一百四十二回 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张机设阱挥刀断情
江宝嫦在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感动,叹道:“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她顿了顿,又道:“阿策,你不够了解三皇子,他敢派我出使,必定还有后招,咱们且再看吧。”
崔行策呆站半晌,只觉前路扑朔迷离,充满致命的危险,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护江宝嫦。
江宝嫦问:“阿策,你是怎么过来的?没被别人看见吧?”
崔行策摇摇头,道:“我急着给姐姐报信,从藏书阁的窗户跳下去,避开巡逻的护卫,沿着墙根悄悄跑过来,应当没有被人看见。”
“行宫防卫森严,你这会儿也出不去,不如将就着在床上对付半宿。”江宝嫦彻底没了困意,拿起罗扇往外走,“我去院子里乘凉,天亮之后,文臣陆续进宫议事,到时候,你找机会混进人群,应当不会引人怀疑。”
崔行策的俊脸迅速涨红,眼看着江宝嫦绕过屏风,想叫住她,不知怎么又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凉簟上还残留着江宝嫦的体温,玉枕也是热的、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