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安脸上仍有怒意,看着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把地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挥了挥手,赶他们下去,沉声道:“进来吧。”

江宝嫦推门而入,敏锐地看出魏怀安神色不对,又从砖缝里发现一小片碎瓷,心里一沉。

她上前半步,用裙摆盖住碎瓷片,双目如水,嗓音越发低柔:“殿下这是怎么了?”

魏怀安也不赐座,把底下人誊抄的诏书递给她,道:“你看看这个。”

江宝嫦有一目十行的本领,然而,这短短二百多个字,竟花了她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魏怀安留心观察着江宝嫦的反应,见她又是惊愕又是迷茫,显然事先并不知情,怒意稍减,道:“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这……这太荒唐了……”江宝嫦不知所措地捏紧手里的纸张,“且不论圣上和韶仪郡主是否确有私情,陆恒身为人子,怎么能不顾圣上的颜面,把这种不光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呢?”

“殿下,我……我真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胆子……他以为请方老先生作保,手握几万人马,就能混淆皇室血脉,谋朝篡位吗?他把国法家规置于何处,把殿下置于何处?他不要命了吗?”

江宝嫦这几句话,说到了魏怀安的心里。

魏怀安故作诧异,试探道:“静月,我把你看成平生知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如果也抱着同样的念头,就不该拿这些场面话敷衍我。”

他低声道:“你和他毕竟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他登基称帝,你便水涨船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没有争权逐利的心思,当初要不是被众位朝臣赶鸭子上架,推到这个位置上,一直在嘉福山参禅悟道,该有多么清净,多么自在?”

江宝嫦蹙眉道:“殿下这是何意?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倘若陆恒真是父皇的骨血,又能善待随我南迁的文臣武将,爱惜百姓,体恤民情,我把这个位子让给他又有何妨?”魏怀安洒脱地拂了拂衣袖,“我着人送你回去,让你跟他夫妻团聚,恩爱如昔,好不好?”

江宝嫦骇笑道:“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既看轻了我,也看轻了您自己。”

她沉默片刻,跪在地上,拔下发间的青玉簪,凛然道:“陆恒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趁火打劫,寡廉鲜耻,分明是乱臣贼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今日便与他划清界限,割袍断义!”

说着,她将簪尖对准裙摆,割下一大片衣料,远远抛开。

接着,她把簪子塞到魏怀安手里,握着他的手抵在细白修长的颈间,微仰玉脸,含泪道:“殿下说过,不希望我对您只有忠心,如今我分明已经……您怎么又说出这样生分的话?您若非要把我送到那个人身边,还不如一簪子捅死我……”

魏怀安见她满面哀戚,神情凄婉,比起平日坚韧刚强的样子,多出无数风流韵致,身子立时酥倒了半边。

他反握住她的手,把簪子夺过来,叹道:“瞧你,我只是跟你商量商量,你不同意也就罢了,何至于寻死觅活地怄气?”

“殿下方才可不像商量的意思。”江宝嫦伏在魏怀安膝上,心有余悸地抽泣起来,“什么皇后,什么团聚,且不说他身世可疑,手段卑鄙,充其量只算乱党头目,便是真的……我也有自知之明……”

魏怀安抚摸着如云的青丝,听见这话,心里一动。

也是,她跟了他那么久,如今又住在行宫,便是说破嘴皮子,也没人相信她的清白,因此早就没了退路。

没有哪个男人不介意这种事。

“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恼我。”魏怀安亲手把江宝嫦扶起来,轻轻环住她的腰肢,“那你帮我想想,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江宝嫦低头褪下佛珠,套到他的手腕上绕了几圈,紧接着又戴回自己手上,动作亲昵,模样柔顺。

她款款道

“殿下临危受命,保全了文武百官的性命,如今又收服了那么多金莲军,您登基称帝,是天命所向,众望所归。而他莫名其妙地跳出来,妄想从中分一杯羹,无非是被圣上的宠信和权势迷住了眼睛,认不清自己的位置。”

“依我之见,殿下不如先礼后兵,先派几位使者过去和谈,许他一个爵位,一块封地,让他把手里的兵权交出来,迎您回汴京登基。”

“他若不肯,咱们就厉兵秣马,在战场上见真章。江南是鱼米之乡,最不缺的就是粮草,而江北满目疮痍,又有金国在旁边盯着,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撑不了多久。”

魏怀安越听越觉得陆恒不足为虑,由怒转喜,握着江宝嫦的指尖,问道:“那你觉得,派谁出使合适?”

江宝嫦正在认真思索人选,忽然觉得指腹被他用力捏了一下。

“我想到合适的人了。”魏怀安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她,声调放缓,语气加重,“再没有人比他的枕边人更了解他。静月,就由你来当这个说客吧。”

江宝嫦再度露出错愕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回 隔墙有耳真相大白,竹篮打水自食恶果(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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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怀安见江宝嫦脸上并无喜色,又放心了两分,紧握住她的手,道:“你别多心,我没有把你送回去的意思,更不会让你处于危险之中。你先回去休息几日,我安排好一切,再慢慢告诉你。”

江宝嫦心事重重地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书房。

她回到卧房,使淳于锦叫了一桶热水,褪去衣衫,坐进浴桶,安安静静地想心事。

淳于锦不敢惊扰她,微红着脸站在一边,不断撩起热水洒在她身上,又鼓起勇气伸出有些粗糙的双手,帮她松散筋骨。

江宝嫦回过神,对淳于锦道:“阿锦,你不用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和珠儿一起尽快把三连发的火铳改造出来,便帮了我的大忙。”

淳于锦还以为自己伺候得不好,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静月姐姐,三连发的火铳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珠儿正在画图纸,我无事可做,这才求了白芷姐姐,到您身边服侍一两日。”

她说着说着,带出哭腔:“我知道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但是我会认真学的,求姐姐别嫌弃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宝嫦明白她们兄妹俩十分没有安全感,总怕失去价值,被她抛弃,无奈地叹了口气,伏在桶沿上,对淳于锦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阿锦,你先起来。”

淳于锦如蒙大赦,拉着她的手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又吸了吸鼻子。君羊70946373O

江宝嫦示意淳于锦继续给自己按揉肩膀,问道:“是你哥哥让你来服侍我的吗?”

淳于锦点点头,道:“哥哥说我们的命是静月姐姐给的,让我誓死效忠于您。”

其实,淳于越的原话不是这样的。

他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身子已经脏了,可你还干干净净,长得又好看,平时放机灵点儿,多学学怎么看人眼色,应该不难讨静月居士的喜欢。

兄妹连心,她明白哥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