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主意既定,见方宏伯面露挣扎之色,下了一剂猛药:“先生,您若执意站在三殿下那边,我也不好勉强,但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半年来,我从广宁打到辽东,又从辽东杀回汴京,别的不敢说,排兵布阵的本事总不至于输给一个和尚。”

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自信,话语暗藏杀气:“三殿下可以偏安一隅,苟且偷生,我却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国土四分五裂。因此,总有一天,我要带兵踏过长江,血洗金国,一统天下,重现祖上的荣光。”

陆恒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已经铁了心和魏怀安作对,就算没有遗诏,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王,划江而治。

一边是战功赫赫、除了出身挑不出毛病的私生皇子,一边是善于伪装、张口闭口我佛慈悲却不将百姓死活放在心上的三皇子,怎么看都是陆恒更可靠些。

方宏伯连声叹气,到底松了口:“那就依您的意思,再等等三殿下那边的消息。”

陆恒点头道:“好,我们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之后,倘若三殿下还是没有回来,先生便全力辅佐我称帝。”

陆恒封锁了魏玄驾崩的消息,亲自整理遗容,在尸体上涂抹了许多防腐的香料,以绫罗绸缎紧紧包裹,放进金丝楠木打造的木箱里。

他在箱子四周摆满冰块,严禁宫人出入万寿宫,常常一大早就端着饭菜和药汤走进殿内,和尸体共处一整天。

天气越来越热,无论采取多少措施,尸臭味还是不可避免地从箱子的缝隙中散发出来。

陆恒从襟内摸出一只半旧的香包,放在鼻间嗅闻。

这香包是他和江宝嫦初遇时私藏起来的,两年过去,驱蚊的药材早就淡得没了香味,他却攥得死紧,贪婪地闻个没完。

他只承了魏玄一点儿恩情,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之后,忍着强烈的憎恶为他送终,自认为已经还清孽债。

可他望着慢慢腐烂的尸体,还是觉得难过。扣群.追更,六吧午玲,午期;久六久

那江宝嫦呢?

她跟她的父亲朝夕相处十多年,感情肯定比他和魏玄深厚得多。

那么,她把父亲的遗体封存起来的那段日子,心里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比他更孤单,更难受?

陆恒觉得自己又理解了江宝嫦一点儿。

他不再心怀芥蒂,不再恨她冷漠无情,而是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感觉令他离她更近,令他在刻骨的思念中痛不欲生,又奇异地抓住了一点儿温暖。

一点儿能让他撑下去的温暖。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方宏伯亲自派人往临安传了几道圣旨,魏怀安有信必回,一会儿说自己病情好转,准备启程,一会儿又说汛期已至,水大风高,难以成行。

方宏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主动走进臭不可闻的万寿宫,当着陆恒的面起草遗诏。

他几删几改,反复斟酌,对陆恒道:“无论再怎么矫饰,殿下的身份终究上不得台面,不知道会引来多少非议。再说,咱们没有玉玺,只有圣上的一方私印,名不正言不顺,恐怕难以服众。”

两人都以为玉玺落在魏怀安手里,一时相顾无言。

陆恒拿起私印,饱蘸印泥,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生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天命不肯站在我这边,我一败涂地,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也绝不会牵连到先生身上。”

方宏伯苦笑道:“殿下也说了,您是我的关门弟子,若是真有那一天,岂是我想脱身,就能脱身的?”

他接过私印,犹豫许久,重重地按在明黄色的绫锦上,叹道:“殿下,老夫之所以答应您的请求,一是看重您的心性,二是曾经受过您夫人的恩惠。那日要不是您夫人阻拦我寻死,派人把我送到庄子上,又留下那么多粮食,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走在圣上前面了。”

陆恒没想到方宏伯和江宝嫦还有这一层渊源,怔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收起遗诏,道:“她一向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若不是遇上我,本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

过不几日,圣上驾崩的噩耗传遍江北江南,名不见经传的陆恒横空出世,成为大弘下一任的继承人。

魏怀安收到消息,怒形于色,将一整套青瓷莲花纹茶盏扫落在地,对身边服侍的太监道:“去,把静月叫过来!”

第一百四十回 投石问路割袍断义,出谋划策异想天开

第一百四十回 投石问路割袍断义,出谋划策异想天开

江宝嫦已在临安停留了数月之久。

她遵照魏怀安的吩咐,带着淳于锦和几个丫鬟住在行宫里,和书房相距不过百步,每日陪着魏怀安议事、用膳、手谈,说是朝夕相处也不为过。

薛毅和淳于越二人领着云鹰军住在城东的大营里,归魏怀安统一管辖,虽说仍能和江宝嫦见面,但每回都要经过层层通传,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盯着,十分不方便。

崔乐山带着家眷搬进魏怀安所赐的宅院,因着精力大不如前,上了道告病辞官的折子。

魏怀安诚恳地挽留了一番,见崔乐山态度坚持,只好允了他的请求,却将崔行策调到身边做侍讲,又给了崔行舟一个挂名的闲职。

魏怀安对江宝嫦是信任还是提防,把她和亲人、心腹分散开来,是权宜之计,还是为了更好地掌控她,没人说得清楚。

夜深人静时分,江宝嫦正打算安歇,从太监口中听到魏怀安的传召,重又坐到梳妆台前,道:“公公请稍候。”

淳于锦铺好凉簟,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拿起玉梳,手指翻飞,不多时便挽出一个柔美又利落的发髻。

“静月姐姐,我陪您过去吧?”容貌惊人的少女戴好小鹿面具,取来轻薄的纱衣,服侍江宝嫦穿上。

江宝嫦含笑点头,一手轻摇罗扇,另一手抚动着漆黑的佛珠,抬脚走出卧房。

盛夏暑气蒸人,好在行宫遍植奇花异草,绿树成荫,流水潺湲,缓解了这份酷热。

江宝嫦一边朝魏怀安所在的书房走去,一边问那个传信的太监:“不知道殿下忽然召见我,所为何事?”

淳于锦学着白芷、云苓等人的样子,生涩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数出几颗金豆子,递给太监,跟着道:“请公公行个方便。”

那太监油盐不进,袖着双手道:“居士去了就知道了。”

江宝嫦心生警觉,到了书房,使淳于锦在门外守着,轻叩门扉,柔声道:“静月求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