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策脱掉靴子,和衣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拥着薄毯,像是抱住了一个天亮就要消散的美梦。
翌日一早,崔行策把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整理好衣裳,向江宝嫦告辞。
江宝嫦道:“阿策,我昨夜仔细想了想,三皇子既然早就开始和昌平侯、完颜烈互通有无,必定留有书信,他又是多疑的性子,为了防备对方,应当不会轻易销毁那些信件。”
崔行策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接过话头:“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从今日起,我会加倍留意三皇子的动向,想方设法找出他藏信的地点。”
江宝嫦知道崔行策是一介书生,生怕他吃亏,着重叮嘱道:“你发现线索之后,一定及时告诉我,不要以身涉险。”
崔行策明白她的顾虑,一边点头,一边懊恼地道:“等我忙过这阵子,也要跟薛大哥学几招防身术,免得拖姐姐后腿。”
江宝嫦失笑,亲自把他送出门,道:“快去吧,万事小心。”
江宝嫦在住处耐心地等了两日。
她见行宫扯满白布,太监和宫女全都换上了孝服,知道魏怀安这是打算扮孝子,为先帝守孝哭灵,跟着找出素衣,洗去脂粉,又命丫鬟们把所有的金器珠宝撤换下去。
魏怀安于主殿布好灵堂,对着魏玄的遗像放声大哭,德妃娘娘跟在旁边啼哭不止,文武官员和官家女眷纷纷赶来祭拜。
江宝嫦无权无势,无名无分,地位尴尬得很,从清晨一直等到正午,才跟几位家世显赫的小姐一起进殿。
德妃有意给江宝嫦难堪,只和那几位容貌出众的小姐寒暄,没多久便推说头晕,在她们的搀扶下前往偏殿休息。
江宝嫦朝着魏玄的遗像行过大礼,低声对魏怀安道:“殿下请节哀。”
魏怀安见她不施脂粉,素净得一如初见那日,虽然神色平静,眼圈却隐隐发红,难免心生怜爱,柔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今日是母妃失礼了。她对你有偏见,无论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慢慢转圜。”
江宝嫦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伏地叩首,道:“有殿下这句话,我死而无怨。殿下日理万机,不必为这些小事费神,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德妃娘娘会明白我对殿下的心。”
江宝嫦越是忍让,魏怀安越是过意不去。
不多时,他借着宽衣的机会来到偏殿,打算和德妃分说一二。
几个鲜妍娇嫩的女孩子正围着德妃献媚,看到年轻俊美的皇子推门而入,害羞地纷纷躲到屏风后面。
她们牢记着长辈的教诲,绞尽脑汁吸引他的注意,或是不小心跑掉了绣鞋,或是抛下一方帕子、遗失一朵珠花,还有大胆些的,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魏怀安使太监把这些官家小姐请出去,坐在德妃身边,喝了一口茶,叹道:“母妃,您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要让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知道,你是皇子,是未来的天子,只有这些出身高贵、知书达礼的姑娘,才有机会进宫,成为你的嫔妃。”
德妃兴致勃勃地向魏怀安说起合心意的人选:“你看到方才那个眉心长着美人痣的姑娘没有?她是临安知府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段也纤秾合度,一定好生养!还有那个把鞋子跑掉了的姑娘,她是孙将军的妹妹,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母妃,父皇刚过世,我得守孝,不便娶妻纳妾。”魏怀安推脱道,“再说,您也知道,我还在练功,不能动情。”
“我又没有让你们立刻圆房。”德妃看了他一眼,索性把话说明白,“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美人多的是,没必要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
魏怀安沉默许久,一不留神说出心里话:“静月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德妃脸色大变,低喝道:“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你还哄我说你跟她之间清清白白,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怀安,她有什么好?嫁过人也就算了,她的表姐还是你父皇的嫔妃,辈分这么乱,好说不好听,你何必因小失大,为了那么一个人,让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魏怀安辩驳道:“她已经更名换姓,和陆恒一刀两断,她的表姐也音讯全无,说不定早就死了,您不提我不提,再过几年,还有谁知道她的来历?”H蚊*全偏[68,45*7刘四9·5
德妃见魏怀安态度执拗,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哭道:“怀安,你向来心狠手辣,主意又正,才十二三岁大,就敢瞒着我服毒装病,剃度出家,害得我日夜悬心,险些去掉半条命……你对亲娘还那么狠心,一点儿口风都不漏,如今怎么对一个外人心软起来?你就不怕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一日朝你后背捅上几刀,要了你的性命吗?”
她死死抓住魏怀安的手,指甲陷进他的手心,刮出一道道血痕,声泪俱下:“怀安,咱们娘儿俩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眼看着就要苦尽甘来,可不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你听母妃一回,舍了她吧!天家无真情,你可以宠幸任何一个女人,但绝不能发自内心地喜爱她们,信任她们,和她们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德妃的话语犹如当头棒喝,令魏怀安猛然清醒过来。
母妃说的没错,他怎么能确定江宝嫦没有异心?
她聪明剔透,八面玲珑,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又精通医理,若是真的像母妃所说的一样,蓄意获取他的信任,在他毫不设防的时候暗下杀手,他躲得过去吗?
魏怀安的脸色变了几变,对江宝嫦动了杀心。
他按照计划,紧锣密鼓地安排江宝嫦出使,却在临出行的时候,把她叫进书房,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道:“静月,这是从小便跟在我身边的暗卫,名叫‘千机’,精通易容之术,身手也不错。你坐下来,让她帮你乔装打扮一番,这一路就由她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江宝嫦好奇地打量了妇人一圈,温顺地坐在椅子上,由着对方的巧手在脸上捏来捏去。
一个时辰之后,她变成不苟言笑、眉眼带出几分冷淡的中年女人,和“静月居士”的名号相符,一看就像方外之人。
魏怀安带着几分不舍,轻轻抚过江宝嫦的肩头,又握住她的手,叮嘱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江宝嫦对他行礼告退,千机紧紧跟了上去。
江宝嫦不知道,魏怀安对千机下了一道命令
倘若她在陆恒面前失态,抑或陆恒认出她的身份,便当场要了她的性命。
第一百四十三回 目断魂销恋恋难舍,日换星移孤傲不群
第一百四十三回 目断魂销恋恋难舍,日换星移孤傲不群
江宝嫦这次出使,带了十名文臣武将、二十侍女、三百精兵,看似一呼百诺,气势非凡,可随行的人里,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
马车缓缓驶出临安城门,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崔行策带着薛毅、淳于越二人纵马赶来,把装满银锭的袋子抛给马车左右的兵士,道:“我们是来给静月居士送行的,请各位军爷行个方便。”
江宝嫦掀起车窗的帘子,露出一张陌生的脸,道:“阿策,不必送了,快回去吧,别误了你们的正事。”
崔行策怔怔地看着江宝嫦的模样,意识到什么,打了个冷颤。
淳于越跳下马背,两手紧紧抓住车窗,跟着马车往前跑,面具上的蛇鳞在日头的照射下隐隐发光,双目因极度的恐惧而充血,嘶声道:“静月居士,您要去哪儿?做什么?何时回来?
他被巨大的不安击垮,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回到阴暗湿冷的地牢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问:“您能带上我吗?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扮女装……实在不行,至少带上阿锦,求您带上阿锦!”
江宝嫦见淳于越脚步趔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连忙叫停马车,柔声安抚道:“我只是出趟远门,又不是不回来了,瞧你们,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存心让我牵肠挂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