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赵染芳遣走了茶房里的小宫娥,亲自看着火候,听到嘉宁的问话,笑着回道:“您哪有说错什么呢?婢子倒觉得,您今日跟陛下说话的语气比以前委婉多了。”

嘉宁一愣,旋即有些无奈:“姑姑……”少女说道,“您这话说得,跟我以前好不讲道理似的。”

赵染芳道:“郡主您可想岔了,婢子这是夸您呢。”她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铁盒,有条不紊地将茶叶倒出,又隔着帕子拎起铜壶的把手,将滚烫的开水从高处注入铎壶之中,“您从前直率烂漫,出言无忌,如今说话可委婉动听得多。”

嘉宁默了一阵,她从前……确实是个娇蛮性子,任性恣意,行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只要自己痛快就好。

痛快确实是痛快了,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想着,不免有些汗颜:“……人总是要长大得嘛。”少女含糊地说道。

赵染芳听了,微微地笑,没有再接话。

在茶房逗留了一会,唤回宫人端上茶具,两人重返暖阁,正好与去拿白玉雪肤膏的福康海碰上。

嘉宁看着福康海圆润有肉,好似弥勒一般的面容,从容笑道:“三年未见,福常侍风采依旧,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福康海是天子东宫时的内侍,天子登基后作了内宫的大主管,贴身侍奉帝王几十年,地位非同一般。

“哎哟,小郡主您日安,您这话可折煞老奴了,”福康海笑容可掬,“奴在陛下身边儿侍候着,自然是康直爽健的”

嘉宁从前在宫里,对宦官、宫人一视同仁,觉得都是照顾她的人,没有什么分别。后来出了宫,在民间,听了不少世人对宦官、内侍的看法,说他们是’阉庶‘,认为宦官’弄权祸国‘,再加上一些亲身的见闻,对他们的态度难免有所转变。

但她对福康海的看法却从未变过。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自小就侍奉天子,一心奉主,未有二心。前世天子崩殂之后,福康海主动申请去守陵,实打实尽了一生的侍奉之责。

嘉宁因此对他是由衷的敬崇。

第0046章四十五章九张机(2)(纯剧情 天子的补偿)颜

两人寒暄了几句,嘉宁单刀直入,抛出话题:“舅父身边仍是您与何常侍贴身侍奉么?”

“这……”福康海没预料到嘉宁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然后笑道:“何中官去岁被他侄子接出宫荣养了,如今陛下身边,是奴与杜常侍轮班侍候。”

嘉宁疑惑不解:“杜常侍?哪个杜常侍?杜秦大人不是早就离宫了么……”

福康海道:“是杜让,杜中官,他以前是在西苑管事的,您若没见过,自然不认识。”

嘉宁“哦”了一声,福康海笑眯眯地朝少女揖了一礼,抬步欲进殿。

“我就说嘛,我记得杜秦大人没有什么妹妹呀,还以为是有人打着他的名号逞凶撞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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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海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又冲嘉宁笑了笑,嘉宁回以一笑,几人一同入内。

暖阁内一派轻松愉悦,许太后与天子笑着在说话。见嘉宁进来,许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嘉宁,来。”

少女乖乖地凑过去:“外祖母……”语调温软,带了些撒娇卖乖的意味。

许太后拉过她一只纤细的胳膊,弯唇:“咱们嘉宁不是受了委屈么?猜猜你舅父补了什么东西给你?”

“东西?”嘉宁闻言,目光飞快地在许太后与天子面上扫过,“舅父不是要把那白玉雪肤膏给我么?”

天子轻哼,摆手:“那是给你养伤的,吾待你这小女郎,何时吝啬小气过?”

这倒是。嘉宁想了想自己那超品的郡主府与双亲王的食邑,天子沉溺修道,荒待了政事,但确实没亏待过她。

于是少女大着胆子猜起来:“景室山的温泉宅子?还是伏牛山上的避暑皇庄?”

“其实我还蛮喜欢舅父在雒水边的那套临水香榭,幽静无人、景色甚美,春日还能赏花设宴……”

临水香榭称得上是天子最喜爱的一套私产,不仅因为它巧夺天工的精巧美丽,还与斥巨资修筑的摘星楼相近若是把临水香榭赐给嘉宁,也称得上是割爱了。

天子闻言扬眉,嘴角噙了几分笑意:“嘉宁喜欢?一个宅子罢了,赏你亦无妨。”

帝王之意向来令人捉摸不定,但嘉宁对自己的天子舅父也算颇为了解,听这语气,她便知晓,与他原本计划补偿她的东西相比,临水香榭根本不值一提。

少女心间狂跳,她有些不敢猜了,睁大眼睛,求助一般地看向许太后:“外祖母,嘉宁愚钝,真的猜不到”

“您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吧!”说着,拉着许太后的一只手轻轻摇了摇。

许太后抬手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道:“你呀,自小就是这样,事事有人给你安排妥当,便懒得动脑筋……”

天子也笑道:“阿妹就她一个孩子,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与她相争,自然便养成这般懒散怠惰的性子了。”

在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亲近的长辈,嘉宁并不觉得丢脸。

细细想来,许太后说得当真无误,她是独生女儿,自小什么东西都是独一份的,衡阳长公主、许太后、天子,连带着远在蜀州的蜀侯都时常挂念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这样养大的小女郎,能指望她有多少竞争之心呢?

若是留不住,便放任去罢。

这样的想法,固然洒脱,却也悲观。人活一世,哪里逃得过一个‘争’字?

嘉宁嘟着嘴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懒呀。”

许太后的打趣点到为止,拍着少女白嫩无暇的手背,娓娓道:“哀家与你舅父商议了一下,预备将北屈的涅石矿给你。”

嘉宁整个人都呆滞住了,满脸错愕地看向许太后。

她没听错吧?

矿?涅石矿?给她?

外祖母替她向舅父要了一座涅石矿?!

“北屈在哪呀?”嘉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茫然地响起。

天子豁然大笑一声,指着少女不住摇头道:“这傻妮”笑着,站起身,将手中拂尘一甩,道:“母后,您慢慢给这痴儿解释吧,儿与宗政天师约了午后论道,便先走一步了。”说着,端起嘉宁“泡”的茶盏,仰头饮了一大口,赞了句‘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