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幼时,衡阳公主的确时常督促嘉宁饮用牛乳,告诉她这样会让皮肤光洁、容貌妍丽,担忧她身高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嘉宁看着天子与许太后的神情,心知此事应当不作伪,不禁对那从未会晤的明氏一族升起几分好奇:明氏女子,有多娇小?

许太后道:“嘉宁生于雒阳,长于雒阳,自然是雒阳女郎的身姿形貌……对了,嘉宁,你不是刚刚跟外祖母说,你在雁门受欺负了么?正好你舅父在,快让他给你做主。”

“哦?嘉宁竟是回来告状的?”天子闻言,长眉轻扬,颇有些讶异,“陆家的人?”

“当然不是……”

按照嘉宁原本的打算,是在长信宫与太后叙旧聊闲之后,再找机会去寻天子,讲述拜火教之事。天子与许太后多年前因皇后之事生了嫌隙,这么多年许太后一直退居长信宫,不再插手朝廷之事,也是为了维护天家岌岌可危的亲情。

拜火教之事牵连甚广,甚至还牵扯到了如今最为年长的皇子代王,大应储君未立本就是敏感话题,嘉宁不太愿意将许太后也牵扯进来。

但有道是:‘时来易失,赴机在速。’许太后主动提及此事,嘉宁自然不会愚蠢到白白错失良机。

“但也与陆聿脱不了干系……”嘉宁说着,蛾眉微蹙,露出了几分犹豫、几分后怕的神色。

天子觉察出她的迟疑不决,淡淡道:“在舅父面前有什么不可说的?受了委屈,但说无妨,你可有着天底下最坚牢的后台。”

许太后亦隐晦地递给嘉宁一个鼓励的眼神。

深深吸了一口气,嘉宁强令震如打鼓的胸膛稍稍平复了些,才撇着嘴,十分委屈地开口:“舅父,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经历了什么……”

“我嫁过去这几年,一直在晋阳住得好好的,乖乖跟着君姑,学做陆氏新妇。陆聿呢,大概是领兵吧?时常待在雁门,只有节庆才会回雒阳。”

“雁门之地,苦寒偏僻,但君姑言,我与陆聿长期分居两地,有损夫妻情分。我觉得也算言之有理,兼之外祖母也来信劝我,最后倒也开开心心跟着他去了。”

“可是舅父,我实在没能料想到,陆聿竟如此不堪用!”嘉宁说着,向来姣丽的面容露出染上些许愤懑,“蒿里节!这么多人!我就在他面前被人绑了舅父,我出嫁前可是您亲口跟我说的,我嫁得郎君,是大应惊才艳艳的少年郎”

“等等、”天子被她一通言语弄得有些头晕目眩,连忙出言打断,“……你是说,你在陆聿面前被绑架了?”

“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晋侯世子面前动手?”

“舅父您有所不知,”嘉宁幽幽道,“在北边,不知何时兴起了一个叫’拜火教‘的邪道流派,自诩天神使者,以火焰为图腾,大肆招揽信众门徒。”

“也不知道陆聿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听说陆聿的妻子是个美人,便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说要将我献给他们的教主……”

“我活了十八年,何曾受过这等见陵之耻?!虽然陆聿很快就带人找到了我,可是我遭了这么大的罪,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说着,少女抬起眸子,一面打量着天子的神色,一面放低了语调:“……所以我就立刻回来了。”

“拜火教……”天子品咂着这个名字,眸光有些阴沉,“晋侯、陈牧从前确实上过折子提及此邪,竟还未被诛灭么?”陈牧是指冀州的州牧陈懿。

“一定是他们办事不力!”嘉宁斩钉截铁道,“陆聿总说自己带得金鳞骑如何骁勇、如何善战,结果呢?都是空心萝卜罢了!”少女说着,气鼓鼓地双手环胸,撇了撇嘴。

“嘉宁……”天子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几年未见,他倒是险些忘了自己这个甥女可是与她阿母如出一辙的娇蛮性子,万事顺遂倒也相安无事,可一旦心有不快,那必然是不肯轻拿轻放的,“金鳞骑兵战功赫赫,你已嫁为陆家之妇,日后又是主母,怎能如此蔑视臣下?此等诛心之言此后再不可提及。”

摇摇头,又道:“你年纪尚小,不懂邪教淫祀之危害,诸位州牧却是深知其害的。”

第0045章四十四章九张机(1)(纯剧情 谈拜火教)颜

“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

“百姓质朴,却也愚昧,若是放任淫祀泛滥,最终必定危害社稷。”

天子老神在在、侃侃而谈,嘉宁面上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心中却在腹诽:您也不是糊涂得不明事理了,怎么就放任天师道一家坐大呢?

同时也觉得代王真是个奇葩,天子如此推崇天师道,他既有心储位,岂不应当顺应其心事喜好,怎么还能反其道而行之呢?也不知这拜火教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抑或是代王妃的枕旁风效果惊人。

“……不过你有此遭遇,说明拜火教势力确实不容小觑,吾会给并、幽、冀等北方各州的州牧去信一封,要求他们勠力同心、合而击之,擒住那妖邪头目,给你出气,如何?”

嘉宁歪头作思索状,思忖片刻,点头:“舅父是天子,天子之言,千金不易,那嘉宁便静候佳音好了。”说完,又忽而想到了什么,道:“……说来惹人发笑,陆聿拷问俘获的拜火教教徒,其中有一人竟声称自己是代王妻弟!”

“舅父,您说,该说这人是胆子大呢?还是胆子小呢?犯下这等拂逆之事,还敢攀扯皇族”嘉宁说着,自己也觉得颇为可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代王?”天子柔和的眼神轻飘飘地凝住,带了些微寒气的目光落在嘉宁身上,让少女忽觉双脚似有铅坠。

“对呀,”顶着帝王看似平淡,实则威慑的凝视,嘉宁轻笑着再度开口,温暖如春的地龙熏得她背脊出了一层薄汗,“陆聿给我说这事时,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因为二表兄的封地与雁门离得近,他知晓代郡有个代王吧?”

暖阁忽而陷入一阵诡谲的静谧,嘉宁笑盈盈地看着天子,思绪却有些飘散,隔着厚厚的石板,仿佛听到了地板之下炭火熊熊燃烧的噼啪之声。

还是许太后出言打破一室沉寂:“嘉宁脖子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全呢……”

“嘉宁受伤了?”天子循声看了眼太后,又再度看向嘉宁,在她脖颈处逡巡的目光便回复了平素的温润,“不会落疤吧?”有些担忧的神色,俨然一副慈爱舅父的模样。

嘉宁抿着嘴笑了笑:“不会的。医士说伤得不重,而且我每天都有涂药。”

天子闻言颔首,略一思索,又道:“宗政天师前些日子制了盒白玉雪肤膏,福德海,你立刻带人去取。”

嘉宁才不情愿用那劳什子天师做的东西,但是当着天子的面,却也不能明晃晃地表露出厌恶。

许太后道:“听说宗政天师用了七七四十九种药材才制出一罐白玉雪肤膏?这可真是个珍贵的玩意儿,嘉宁,还不快谢过你舅父。”

少女顺着许太后的话锋谢过天子。

许太后又道:“嘉宁这次回宫还带了五台山的‘普施甘露’,正好前些日子蜀州上贡了上好的武都茶,嘉宁,不若你去泡一壶给你舅父尝尝?”

嘉宁是谁?

衡阳长公主的独生女儿,享双亲王俸禄的郡主,从前养在宫里,被许太后悉心呵护着,后来嫁去了晋阳,也是一大群女使宫娥在侧侍候的人,哪里会泡茶?又何时带了什么‘普施甘露’?

不过是许太后的委婉之词,她在告诉嘉宁,自己与天子有话要说,需要嘉宁回避。

嘉宁自小就养在许太后身边,若是其他的公主、贵女可能没有这么快领悟许太后的意思,但嘉宁哪里需要思索,点头应了,站起身,落落大方道:“那我便去茶房,给外祖母和舅父泡一壶吧。”

说完,便跟着赵染芳往茶房去了。

帘外朔风阵阵,嘉宁一出暖阁便打了个冷噤。

淡月快步上前给她披上披风。

进了茶房,嘉宁在火炉旁的杌子上抱膝坐着,有些犹豫地问道:“染芳姑姑,我没有说错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