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笑着让天子慢走,天子摆摆手,踱着步子离开了暖阁。
看着天子广袖飘飘的清癯背影,嘉宁有些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外祖母……”她有些担忧地看向许太后。
许太后抬手,帮她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满眼都是温柔:“喜欢吧?这个补偿。”
“喜欢……”嘉宁感受着许太后温柔的举动,不知不觉语调中便带了哭腔,“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许太后打断她的话,“哀家是你的外祖母,陛下是你的舅父,我们都是你的倚靠。哀家与陛下……前些年是有些隔阂,但母子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嘉宁知晓许太后这么说是不希望她背上什么包袱,于是点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抬手揩掉眼角滑落的泪珠,清清嗓子,问道:“北屈在哪呀?”
许太后被问得一愣,她原以为嘉宁在天子面前是装的不知道原来是真不知道啊。失笑地摇了摇头,道:“属河东辖内,但在太行山上,挨着并州。”
“陛下说啊,你年纪小,心智也稚嫩,嫁去并州三载,都还没看清陆氏的积威,与陆世子的才干,他索性赔个矿给你,不说手拿把掐,把那陆氏拿捏得如何如何,至少能让晋侯、陆世子都老老实实敬着你……”
嘉宁听着许太后的话,眼眶愈来愈红,她微微仰头,让泪水盛在眸中,不肯落下。
“舅父、舅父他,”少女有些抽噎,“我听说他又开始服丹了……”
“外祖母,您多劝劝舅父吧,他正值春秋鼎盛,哪里用得着服用丹药呢?”
“再说了,那些丹药,究竟是延年益寿,还是……又有谁说得清呢?”
许太后默然,随后幽幽道:“当真是春秋鼎盛么?若真是富于春秋,谁又会冒险服丹……”
嘉宁闻声悚然。
[涅石:煤炭的古称。]
第0047章四十六章九张机(3)(纯剧情 过渡)(900猪猪加更~)颜
作为已经出阁的郡主,嘉宁自然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的。她陪许太后用过餐饭,需赶在宫门落锁前乘车离宫。
用了膳,嘉宁挽着许太后的一只胳膊,祖孙二人在长信宫内漫步消食。
许太后瞥了一眼少女腰间陌生的香囊,略有些诧异:“……你竟舍得换香囊了?”
嘉宁腰间总挂着一只朱雀纹样的香囊朱雀纹是明氏的家徽,也是衡阳长公主唯一拿得出手的女红。嘉宁一直习惯佩戴母亲给她绣的香囊,自衡阳长公主殁后更是从不离身。
嘉宁见许太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轻笑着道:“没换呀,”一面说着,一面取下腰间的香囊,扯开打结丝绦,露出里面半新不旧的鹅黄色香囊,“我怕弄坏了,就让青黛给缝了个新的,套在外面。”
许太后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里面的丝质布料,缓缓道:“你这孩子,看着冷心冷清,实则啊,最为重情……”
少女凤目微弯,道:“眷恋亲人,不能叫重情吧……?”她素来认为自己于情感上有些迟钝,对许太后的说法不置可否。
许太后看着她一副无知无觉的神情,暗暗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换了话题:“你与陆世子成婚也有三载,你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嘉宁就知道在许太后面前一定避免不了这个问题,瞥了一眼旁边的楚水兰与赵染芳,压下心中的羞意与尴尬,小声道:“……确实是没有。”她在楚夫人面前可以表现得无所谓、不在意,在许太后面前却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府上的云鹤先生这几年一直在为我调理身体,如今喘疾已经很少发作,但这子嗣……”
许太后默了默,纵使她曾是摄政的太后,一生政绩斐然,却也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时,若非有儿女傍身,她在先帝后宫也无非是三千解语花中的一朵。
所谓恩宠?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男子的恩宠是靠得住的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难逃色驰爱衰的命运。
“你信中说今年失足落水……”
嘉宁倒也不作隐瞒,点头道:“那是夏日的事儿了,不过云鹤先生说过,我体质凉寒,不易有孕。”
许太后凉凉地睨她一眼:“你倒说得轻巧。”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许太后出言打断她,“仔细隔墙有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被人拿去作文章怎么办?”
嘉宁“哦”了一声,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表情。
许太后继续道:“你君姑催你了?你之前生气离府就是这个原因吧让哀家猜猜,她往世子房里塞人了?”
许太后一语中的,嘉宁没想到她一猜就准,瞪圆了一双凤眼,颇为惊讶:“……您”这也猜得太准了些吧?
该说不愧是笑傲几十年的宫斗王者吗?
“被哀家说准了?好歹也是个郡主,你就这点儿出息?何必为了个男子与你君姑置气,你与她在后宅朝夕相对,关系弄僵了,你相处着不难受么?”许太后说着,冷哼一声,“呵,这个楚氏女,当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不过三年便急吼吼塞人罢了罢了,那陆世子行伍之辈,骁勇桀骜,房中有个女子替你分摊些也是好事。”她说着,打量着嘉宁的神色,觉察出有些不对,“难道不是?”
嘉宁轻咳两声,道:“君姑的确有心替陆聿纳妾,不过咳咳,”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向苑中零落的残枝枯叶,“还没进门,他自己打发了。”
“世子自己打发的?”倒是有些出乎许太后的意料,“此事……你们二人私下是如何商议的?”
“谈不上商议,”嘉宁道,“如今我看他还算入眼,不想旁的女子掺合到我俩中间来,他、心中有数,也省得招我厌烦了。”她当然不会在长辈面前多谈自己和陆聿那些个感情的事。
许太后闻言只好道:“那世子还是个好的……既然如此,你便收收自己的脾气,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嘉宁撇嘴。她还收脾气?她已经对陆聿很好了床也让他上,人也让他、咳咳、睡,若是再收敛些,陆聿那厮还不得骑她头上去?!
许太后是过来人,心知夫妻之事,还得少女自己去悟,如今看着她眉眼暗含春色,皮肤吹弹可破,应当过得不错,因此也不再多言赘述。
“过几日,我让王太妃宣她阿妹进宫给你瞧瞧,你这几日莫要急于与友人相约游玩了。”
嘉宁笑着应了,心中却道,她本来就没几个玩得好的闺中密友,如今都已嫁为新妇,在不在雒阳尚且未知,更诓论相邀携游?
辞了许太后,嘉宁带着淡月出宫,有个眼生的小内侍在车驾附近侍弄花草,嘉宁给淡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脚步轻巧地凑了过去。
不多时,才响起滚滚的车辙声。
嘉宁回到郡主府,有女使笑盈盈地拿着信笺迎上来。
她接过一看,竟然是陆聿的信。
大抵是这人算过了时间,提前写好寄出的。用的信纸是陆家独有的浮花纸,透光而看,还能看到纸上影影绰绰的花朵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