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就张荣本人来说,这场无妄之灾还让他失去了发妻与兄弟,要不他也不会续娶人家老婆了。这要到了明清能被人戳断骨头,但在这个乱世刚过去的时代,却是一种很人情味的做法。
即使是这样,面对着金军铁骑南下,河北逃人无数,路有白骨,他还是选择了放下对于赵宋王朝的仇恨,甚至因为他一些故意施恩的举动,相信他这个“元凶之子”,赌上信任,把自己的巨型风船开到了黄河,一把火烧光了对岸金军的水军,从此金军再也不能威胁下游的东京。这也是为什么完颜娄室孤注一掷选择在关西决战的重大原因,张荣水师进入黄河,战略意义是可以与李彦仙占据陕州分隔大河相比的。
连对待家庭上,赵官家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比谁才是受男女平等教育来的穿越者。
抛开那点羞愧,他也只是感慨,富贵迷人眼,但却不能迷住所有人的眼。他很庆幸,张荣身上仍有这种朴素的情怀,不论是对待亲人、旧部还是国家。
所以他说:“后来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朕接下来会调整一部分官员任命,到时候就把范成大这件事给办了。”
张荣对啥官员任命没听明白,但是后半句可听明白了,这是官家没明说的保证,当即大喜谢恩。
当然,他没听明白,屋里其他几个近臣却是心下震动,可从杨沂中到宗颍再到低头打扇子的冯益,都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一切只是夏末秋日的晚风吹过,阵阵蝉鸣。
第二十二章:琼林风波
殿试之后,除了榜下捉婿,还有个必须要走的环节,叫做琼林赐宴。说来这个约定俗成还是宋朝形成的,新科进士打马游街后,再由皇帝在金明池对面的皇家琼林苑中赐宴簪花而得名,赵玖虽然不喜欢这些形式,但还是没不给面子,亲自主持宴会,放眼望去,一众进士多为青年才俊,穿着绿色的进士襴衫,远远望去,秋云之下,清新如金明池里绿波。
这里与众不同的就是一甲五位,他们都穿着绯袍。
这让赵官家有点诧异,低声问旁边的杨沂中,道:“正甫,这些人不是还没有授官吗?怎么穿着绯色袍子。”赵官家再懒得管俗物,这些年也搞清楚了,大宋文武,从上到下官服分为紫袍、红袍和绿袍,如果是没考中进士的,不好意思,最好只穿白色。
杨.万事通.沂中看席间很多陪侍的大臣愤愤之色,道:“回禀官家,这也是本朝旧例,太宗时曾经赐新科状元苏易简绯袍赐宴,而后仁宗时冯京以三元及第赐绯袍,遂成定例,称之为借绯。然后,太上道君皇帝时,但凡一甲…….”
“好了。”赵官家忽然变色,也不顾吓住了身边许多文武,竟是连琼林宴也不吃了,转身回了后宫,几乎连杨沂中都追不上他,徒留惊疑不定的文武和进士们。
张浚都忘记了这段时间和赵鼎的竞争,主动拱手道:“元镇兄,这,官家这是…….”话没有说完,自己却也无言了。赵鼎要是知道官家这脾气是哪里来的就有鬼了,朝中重臣中,张浚是公认的官家第一心腹,、众所周知,他就是靠着对官家心意揣摩,从明道宫时一跃而起,区区三十余岁,便位列枢相。其实他和赵鼎都知道,自己自明道宫时起,就从未真正揣摩透过官家心意,最多只是了解了几分而已。
而赵鼎,更是连这几分都不一定有,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从未想明白官家的心意!便是官家亲口与愚兄我说了,我也总有几分难以置信。
只能说作为东西二府的大相公,他们在揣测圣心这方面,比蔡京差远了,当然,谁要是敢拿他们和蔡京相比,水木两党一定暂时放下内斗,整死你丫的再说。
我们要的是名流千古,不是遗臭万年。
话说回来,二位相公都不知道官家怎么了,别人更不知道。各位新科进士呆坐枯等之下,更是战战兢兢,本来就心虚的梁肃都已经汗流浃背了,但一想到师弟在定州的艰难处境,他咬牙坐着不动,倒是让人高看一眼。
历来琼林赐宴都有重臣陪宴,鼓励后进。御史中丞李光自觉这段时间已经够给官家面子了,实在忍耐不住,振衣而起,向刘晏说:“烦请辽阳郡王帮我等一问,官家何故生气离去,可是礼部安排不妥,或者有什么大事?”
刘晏虽然不比杨沂中七巧玲珑心,但是相从十年手握御前兵权,怎么也不是傻子,官家那是因为有事吗?那是因为有脾气!他可不是御史,不敢去触这个眉头,只得含糊道:“李中丞,下官乃近臣武将,非官家询问,不敢过问朝政。”
李光直接道:“那么烦请郡王通报,御史中丞李光请求陛见。抡才大典,国家根本,不能由着官家性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晏再没有理由不去通报,只好自认倒霉前去后宫无名亭,还没到呢就听到官家在那里狂怒。
“朕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什么狗屁的丰亨豫大,要绍宋。建炎三年那次科举怎么就没这个规矩。这是看着国家安定了,还想来逼迫朕按照他们想的来,还是再养出一个韩琦、文彦博的家族!”
杨沂中赶紧顺毛,“官家多虑,臣万死,自从白马绍兴之后,大宋就无人能逼迫官家,因为没有人想再来一遍靖康之耻。更不用说如今,官家不喜欢,完全可以废除这项旧例,若说什么韩琦、文彦博,他们两家后人如何不必去管,但是几位相公可都是顾全大局,一路辛苦之人,官家让他们如何自处。”
刘晏听后暗暗点头,忍不住附和,还真是,当年有人想用二圣和孝道逼迫您,还不是被你一招重上八公山治的没脾气,恨不能装成鹌鹑。从那之后,反正他是没见过还有人做过尝试。
连蔡懋、勾龙如渊这等大员,都因为破坏政策身首异处了。
更不用说获鹿之战,震动宇内,您连国主都可以任免了,怎么还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
他一时想的出神,没先到渐渐平静下来的赵官家已经平静下来了,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叫了一声,“平甫(刘晏字),你来做什么?”
刘晏赶紧正色回答,赵官家却不置可否,只道:“正甫去查清楚这旧俗是谁恢复的,平甫去告诉李中丞,朕在气头上,只怕听不进去谏言,让他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两位郡王,也就是御前班制正副统制齐齐无奈,只好一起领命而去,赵官家又喝了口凉茶去火,平静了一会儿,想了想说:“蓝大官去传旨,晚间在景福宫召见范成大和梁肃。”
蓝珪也是稍微一愣神,景福宫的名字取自《诗经》,所谓‘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又谓‘以享以祀,以介景福’,正合天子居所正殿之意。
可问题是那里的偏殿,现在主要是看戏的地方了啊!专门表演傀儡戏的。
不过仅仅是一瞬,他就应声下去传旨了。
官家的脾气,一向如此,只要还想当这内侍省大押班不想当了,就要学会闭嘴,反正这位爷也不是第一次轻佻了。
相公们都管不了,你一个不全之人,瞎操什么心。
电视剧中的琼林赐宴表现的非常规范,完全符合《宋史·仪礼志》中的记载。将来历史上大放异彩名臣如梁肃、李秀之,文学家如范成大、李焘言行着墨不多,但都表现了其特色。
但一件南宋司空见惯的“借绯”事件却引起了轩然大波,使得一心想要革除旧弊的世祖看到了旧势力的试探和赵张二人党争下的疏忽,勃然大怒而去,引得新科进士和所有官员都战战兢兢,那种畏惧是建立在世祖本人的巨大政治权威之下的,新科状元王十朋甚至紧张之下落入金明池,更使得场面紧张。这件事情当然是虚构的,但也突出剧情的同时表现了王十朋的莫大政治缺陷,以至于后劲不足,在群星闪耀的同年们中渐渐落寞。
这时候御史中丞李光的进谏就显得很有分量了,在《建炎大帝》里他的角色一直被骂,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位置就是挑错误的,赵玖身边如果都是附和之声,那么他也不能成为“李世民后第一明君”,敢于对一个功业巨大的帝王进谏,指出他的不当,本身就是一种勇气,也是他的职责,后来君臣二人的对话,我认为这是这个角色最高光的一次表现,可惜之后李光就渐渐淡出朝堂了。
周黎明评价《建炎大帝》(豆瓣评分9分)
第二十三章:李光的转变
官家晚间是如何与两位新科进士说的,李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虽然有各种脾气问题,骨子里也是个传统士大夫,但到底是一个听劝的人,不然赵官家也不会留他这么多年。
何况,陈公辅说得对,官家对他一擢再擢,两三年从小吏而位至御史中丞,半相之尊八载,连白马之变都不忘专门挽留,后来更是位列建炎三十六功臣。如此知遇之恩,他是想做事不是求名。
听到刘晏的传话也觉得有理,俗话说怒不可以兴兵,同理君王一肚子火气的时候你非要学魏征,那叫找死。
达不到效果不说,还让皇帝背上一个恶名,所以他安安静静回家了,将明天的奏对整理了一番方才宿下,但却久久难眠,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南阳保卫战的情景。
那时候真是苦啊,皇帝带着宰执亲自布置城防,后宫吴夫人(现在的吴贵妃)天天和内侍烧热水做饭照顾伤员,他们这些中阶官员除了每日干好本职工作还得为金军的攻势提心吊胆,吃饭也得拿着腰牌打热水。
可那时候,官家是那样的年轻啊,无论面对多么大的阻力和攻势,都沉着冷静。既不肯听话去襄阳,也不许吕忠肃追究知罪。他那时候虽然见着赵官家近来姿态乖戾,心中着实忧惧,但内心却隐隐觉着,官家不去襄阳,也不是不行。
这当然不是说他就觉得君王死社稷,而是作为当时的殿中侍御史,李光了解了南阳的情况,物资充分,城防留有余地,更夸张的事,他实在是没想到赵官家居然妥当到事先在城内挖了蓄水池以储存石炭?
还有早早支开多余居民,将城池实际上变成一个大军营,真不怪官家老是骂文臣不知兵!
那时,眼见着金人花样百出的进攻手段屡屡受制,他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哪怕城墙全没了,靠着城内这些军坊,南阳似乎也能与金军耗下去!而大宋也绝不会再重复靖康之耻,再度陷入亡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