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赵官家一时不知道再想什么,拿着赵雍那份策论,老是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这是原本金国历史上的大人物吗?《说岳》里好像没有啊。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那既然如此,他也不过才来了一年多,是怎么做出这样的锦绣文章的?太学里管事的人也不傻,怎么也不会对两个敌国人质倾心教育,要知道他都没动用过公知战术呢。

原来赵雍这份策论虽然比不上王十朋的务实,比之李秀之的文采也稍有不如,但是通篇对儒家学说尤其是宋儒的见解完美地融入了四个问题之中,真心是站在大宋立场上展示读书人风貌,拍皇帝和宰执们的马屁润物细无声,怪不得所有高官们人精看了都喜欢,没发现这是个小金国鞑子,张浚还和马伸争论让他当榜眼还是探花呢。

现在呢,两人一起对国子监祭酒陈康伯怒目而视。

陈康伯也是有苦说不出,不敢再看各位上官,而是对官家大礼道:“官家,这小....小子来到太学后十分老实,从不与人多加结交,就是寄回的家书也会先来报备.......”这么干巴巴地解释着,他反而觉得更加无力了,这么一个人居然写出这样的锦绣文章,那不更显示你无能监管不力吗?怎么那个赵亮你就看的好好的,临时发了高烧不能来殿试,到了赵雍这里就没管了?

沉寂许久的李光终于忍不住暴脾气,发作道:“陈祭酒,官家将这两个完颜氏贵种收为义子带入太学,为的是什么大家又有哪个不知道的。你一个疏忽,却是败坏了国家的大局,搞砸了官家的布局,说句严重点的,对得起为抗金流血牺牲的将士们?对得起官家和我等十年的相忍为国吗?”他倒不是变成了主战派,而是作为一位有良心的士大夫,而是害怕北方一旦不安稳,又要打仗,到时候又是一些无谓的牺牲。仅仅是这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他激动起来,而他毕竟上了年纪,青筋暴起,脑子也有些晕,多亏陈公辅就在他身后,赶紧扶了他一把。

陈康伯被骂的不敢还口,倒不是多害怕这位御史中丞,因为这件事确实理亏,真追究起来,他比杨沂中责任还大,只能忍了一脸口水,把头埋得更低。

张浚这时候忽然说:“李宪台莫要气坏了身子,此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如今殿试名单还没公布呢?”

在场的那个不是政治老手,秒懂了张浚的意思,是啊,为了国家安定,暗箱操作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说科举公平,在国家战略层面,算个屁。

有人在乎吗?

赵鼎则在众人说话的时候,仔细拿着他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忽然说:“他写了’弘道贵于心诚,而后然后殷然相勉。这是犯了宣祖皇帝的圣讳,理应黜落。”

众臣一听,纷纷大喜,接过来传阅,还是首相有水平啊。是啊,自从进入儒家社会,避讳这件事就成了约定俗成。子避父讳,臣避君讳。远的不说,宋初有一位宰执本名吕胤,为了宋太祖只好以字为名,改成了吕余庆;还有一个是太宗时宰相沈义伦,在赵光义登基后也将名字改成了沈伦。

至于宣宗皇帝,正是宋朝太祖太宗之老爹,虽然死得早没过一把皇帝的瘾,却是赵宋皇帝历代承认的祖宗,他老人家姓赵名弘殷,所以说赵雍同学严格来说忌讳犯大了。只不过这些年来官家实在是很任性,不大注重这些,大家都不那么注意了,再加上赵雍半路出家,对这位赵宋祖宗很陌生,一时没注意,但现在追究起来,就是一个大把柄,虽然说宋朝对于这种事相对宽松,但我们可以照人下菜碟。

赵官家忽然道:“不妥,这样有失公允了。”

众宰执都怀疑自己幻听了,官家,您可是能刮佛像金粉,抢和尚浮财,软禁父兄外加以保护环境为由灭了西夏的,这些事情历历在目,忽然说出这么有道德的话来,我们要是信了,那就见了鬼了。

赵官家当然没有那样迂腐,只是他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看历史论坛的时候,有一篇分析替宋孝宗鸣不平,意思是他乃明君却无北伐之臣,而对面的金世宗又是公认的金国第一明君,成功推行了汉化改革,所以北伐失败丧气退位。

再看看这个小小年纪就展现出过人之处的金国,不,清国贵族,他忽然觉得,十有八九就是此人。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个明君苗子,必然不会太搞事,但也不可能没一点想法。可是那位并非出身完颜氏的国主容得下他吗?

赵官家不想再打仗了,可这不代表他不想看着女真再乱一点。

不过,“赵雍犯忌讳属实,加上他又是朕的义子,更加不可饶恕。那就贬为第五等同进士。许其十月之前归清国上京。”

群臣无奈,想要抗议,但赵官家接着道:“李秀之补进五甲,后者依次递补,这么个年轻小伙儿,泰发(李光字)你可看好了,别被轻易捉去当了女婿。”

李光一时哑然,赵官家接着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赵雍实在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但朕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还请各位卿家相信朕。女真十几万兵马都被朕和诸位打没了,咱们还怕什么?”

您都这样说了,谁能不给面子,否则岂不是不相信官家。倒不是没有死硬派,只是赵官家这十年来,大事上还真挺有信用的,所以众臣子只好称是,以待来日。

如此,五甲正式确立,分别是王十朋、李焘、梁肃、叶义问、李秀之。最小的年仅,除了叶义问已经四十高龄。剩下的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青春正好。

当然,榜下捉婿就更疯狂了。

比如说,吕公相这次终于得逞,派家仆预先埋伏,把李秀之成功忽悠走,推销出去一个孙女。气的李光跳脚,老子也是有女儿的好吧。

李焘则被更加眼疾手快的陈规派遣仆人所围,成功以抢来骗来的大量藏书为诱饵打动了这位青史留名的史学家。

至于王十朋,他坚称老家已经有未婚妻,已经拒绝了好几家人了,但丝毫没打消高门大户们的热情。

而赵官家此时面对张荣,一脸错愕,问道:“你又看上进士女婿了,还是那个范成大?”

张荣对官家最服气,闻言哭着脸说:“臣也知道为难陛下了,可俺不争气,三个姑娘呢,当老子的,总得给为她们操心。”

“可朕明明记得你的次女是尧山之后出生的,才七岁吧。”

“没事,小范不也才十四吗?而且我看着孩子就觉得老实敦厚,不像是富贵堆里的人,倒是像个庄稼人一样朴实。”

赵官家:.......真不知道你是夸人还是骂人?

第二十一章:朴素张荣

赵官家能怎么办?只好道:“好,朕帮你问问,不过这孩子年纪还小,八成需要问过父母,无论成与不成,再不许莽撞行事了。”

张荣虽然出身草莽,但混到如今地位哪里能不是个心思透亮之人,立即明白皇帝是暗示千万别像当年似的把人家虞允文绑回去,差点闹出事来。赶紧表态,“陛下放心,臣虽是粗人,这个婚姻是两姓,那个什么好还是明白的,当年闹笑话那是还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现在万万不会了。”

赵玖也不是真心那他开涮,只不过提点一句而已,怕张大头领误会,还开了句玩笑,“好了,朕不过多嘴一说。张卿是没读过什么书,却是最为讲道理的人,这朕是知道的,所以要是成了。这谢媒礼你可是不能少了,毕竟你还有一个闺女呢。”他算看出来了,以张荣对于读书人的执着,八成以后还要从他的进士里面下手。

当然,张荣今非昔比,倒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他这次却猜错了,张荣苦笑了一声,脸好像更加黑了,道:“这种事,臣也就最后劳烦官家一次了,最小的那个闺女,俺想好了,就留在家里招赘,要不然俺那婆娘快四十了没法生了,不这样不是不断了自家香火?”

这话一说出来,连一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杨沂中都忍不住稍微转了转脸,啥玩意,大老婆不能生了你就准备给闺女招赘延续家庭,鲁王您醒醒,您不是当年的渔民了啊,可以纳妾买妾甚至收用婢女的种种操作。

当然,以上全是脑补,他一句话也没说。不光是因为身份的制约,还因为凭他敏锐地直觉,这话说了官家会生气。

赵官家也很震惊,但是他毕竟是长在红旗下的人,三观毕竟不太一样,只是好奇道:“张卿和夫人,感情真好。”

张荣别看和老兄弟们满嘴脏话啥都说得出口,面对官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黑脸透红说:“啥好不好的,官家您也知道,大闺女她娘早在俺被狗官抓了的时候就生急病没了,后面这个是俺一个兄弟屋里的,他跟着我死的早,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当年那个世道,俺要是不娶了她,不是叫她去死吗?后来跟我黄河东平来回跑的,也实在没享着什么福,生了两个闺女,没了的反而是个男娃娃,说不得这就是命。”

赵官家一时转动这手里宣和年间出产的翡翠玉盏,没有说话,这次倒不是故作高深,而是真的被张荣有些镇住了。

他曾对吴玠说过,与张荣是心照不宣。比之张浚吴玠甚至是郦琼,天然更信任他这种草泽出身而形成的义气与质朴,因为他来自真正的平等社会,了解这样的人你跟他说什么忠君爱国肯定是不行的,说孔孟之道他能给你打盹儿。同时他却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占山为王那么些年,张荣自己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手上一条冤魂也没有!

而且此人有很强的乡土情怀、哥们儿义气,他当年为什么被招安?是因为金军把济水一带的乡民当鸭子练手,那不是不给人活路而是直接杀人放火,他气不过伙同岳飞、杨惟忠一口气利用地理吞了他们五千骑兵,断了金兀术后路。可别小看这一仗,当年那是什么情况?山河破碎到处哀鸣,韩世忠张俊在淮河边上拿出全部家底,外加他这个官家的身份压阵,也才歼灭七八千人。

但同时他也太念旧情,自己不喝兵血,却不忍心苛责手下一路苦过来的老弟兄,厚此薄彼狠不下心,导致御营水军连食菜魔教都能渗透进去。这在别的军区压根不敢想,就说御营前军吧,王贵张宪敢这么干岳飞都能亲自斩了其狗头送上京来。还需要他这位官家大冬天的跑到黄河上用他能听懂的说辞教育他,水军耗费的粮食和金钱,不是他赵家的,而是大江南北人民群众的血汗钱,你这样是不负责任的地域小农心态,一样在无形加重其他地区劳苦大众的剥削,这是对自己阶级的背叛。

但他能苛责张荣吗?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为啥,张荣一个时代打鱼的渔民,为什么成了盗贼最后占山为王,他是因为自己的野心?还不是被少林寺里那个不好好念经写回忆录一门心思想求他回东京的太上道君皇帝逼得。这不当人的东西为了运个破石头把河道封了不让这些良民打鱼养家,才有了震动天下的梁山好汉。就他手里这个茶盏来说,不过是个喝水的玩意儿,据说就是在这时间段,为了建造一批玉盏给这老东西过生日,又是从交州(越南北)开采玉石运来,又是让人叫哥窑的工匠改行,最后还得雕刻上龙形图案凑成六对。你说光那么几个杯子够多少军费了?又够多少平民生存了?现在呢,被女真抢去又给送回来,但死了的人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赵官家觉得他没送去一杯毒酒真是太孝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