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都清楚，那你还抱怨个甚？”

“我……”

“马宣怎么样了？”林墨打断他。

“还不是老样子。”

见林墨不愿多谈，李元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将他们引入牢房。

马宣依然在之前的牢房内，只是，牢内不但摆了案几板凳，居然还有一张床和一只小立柜。而原本阴冷潮.湿的牢房，破天荒为他开了个小窗，外面的阳光每日都能照进来，且，狱卒每日都会将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

见马宣衣着整齐地躺在榻上，林墨查看了一下他的头皮和后背，感激地冲狱卒行了一礼：“没有长虱子，也未生褥疮，谢谢你将他照顾得这样好。”

狱卒赧然：“小的不过奉命行事，尽些微薄之力而已，墨姑娘客气了。”

“并非我们客气，身为狱卒能做到这般，必是心怀大爱的慈悲之人。”

赞完狱卒，白懿轩又转向李元杰：“都道大理寺形同地狱，却不知在李少卿的管理下竟还有如此人性的一面。当真令人佩服！”

“呵呵！”李元杰苦笑着帮马宣掖掖被角，目光却渐显温和：“以前我总以为会犯罪的都是天生邪恶歹毒罪大恶极之人，可自己被人冤枉，遭受了一场牢狱之灾后才发现，这世上有太多不得已，善恶原本就仅有一线之隔，这世上哪里会有单纯的好人，又哪里都是单纯的坏蛋？所谓的善良，无非也是保持本心，尽可能不跨越道德底线罢了。

马宣虽犯下了弥天血案，但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倘若他在遭遇到不公正待遇时，身边有定北王和墨姑娘这般肝胆相照的朋友帮衬引导着，哪里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眼下他变成这般模样，也算上天给他的惩罚。既如此，我们大理寺又何必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地欺负他呢？横竖让他平平静静走完最后的路程，待下辈子投胎，也能投个干干净净的好人家！”

这话说得人鼻子发酸，白懿轩也不多言，只点点头便开始给马宣诊脉……

第396章 无头煞：他自己不想活了

半个时辰后，白懿轩收起药箱道：“确实是颅内出血引发的昏迷，能活到现在已属奇迹，我没把握救醒他。”

“强行活血化瘀也不成吗？”林墨不甘心地问：“他这十几日的情况已明显好转了呀！”

“若能强行活血化瘀，你恐怕也不会等着我来吧？”

拍拍林墨的肩膀，白懿轩宽慰道：“他求生意识太弱，我只能尽力而为。墨儿，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才是最好。”

林墨尚未应声，李元杰已莫名问道：“求生意识太弱？什么意思？”

“就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啊？”李元杰一愣：“怪不得墨姑娘给这小子治了那么久都毫无起色，敢情是他自己作死啊？话说，杀了那么多人便想一死了之，是不是太他了？他还没供出那个指使杀人的家伙是谁呢，眼下又把我们大理寺拖下水，如此不死不活地耗着，难不成我们大理寺还得养他一辈子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林墨不满地皱眉：“若不是内心矛盾悔恨，马宣岂会一心求死、长睡不醒？方才李少卿还说他可怜，眼下便咒他早死，怎地如此口是心非？”

“我只不过嘟囔两句嘛，又不是真的想让他死？”尴尬地咧咧嘴角，李元杰又兀自嘟囔：“不过，像他这般活着，倒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白懿轩已经收拾好东西，和林墨一同往外走，听见李元杰的话不由慢下脚步：“医者仁心，我们行医之人没有盼着病人死的道理。马宣罪大恶极也好，无辜可怜也罢，在我和墨儿眼睛里，他只是个人事不省的病人。以后这样的话李少卿还是少说为好，免得对病人恢复不利。”

“有什么恢复利不利的？他不是活死人吗，反正也听不见。”

“你怎知他听不见？”林墨的语气微恼：“就算是罪犯，就算已经变成了人事不省的活死人，他也有做人的尊严，李少卿即便不认同，至少也应该尊重马宣。”

“我怎么不尊重他了？咱们狱卒对他比对自家儿子都要好。只不过，他活着就得吃喝拉撒。眼下这样，每天都得有人给他灌汤灌药、来回擦洗，难不成出了力，我还不能发两句牢骚啊？”

人养在大理寺牢狱，大理寺既出人又出力乃是事实，林墨和白懿轩轻轻叹息，终不再多言。三人已走出牢房，依然能听见李元杰喋喋不休的碎碎念。

李元杰并不知，他们一转身，马宣紧闭的眼角便缓缓流出两滴清泪来……

马宣已然伏法，顾立福便也被刑部移交到了大理寺。白懿轩本就想见顾立福，既然已来大理寺，便由李元杰带路又往关押顾立福的牢房走去。

自四月二十七那日在刑部大牢内探视过顾立福后，林墨再也没有见过他。短短十二天，再见到顾立福，林墨吓了一跳。

林墨犹记得在上庠北院第一次看见顾立福时的印象。当时十八九岁的青年虽心思诡谲霸道狠辣，却风华正茂、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朝气。便是初入狱时，瞧见林墨和龙旭尧去刑部大牢，顾立福也激动异常，眼眸中星星点灯皆是期盼。

可是眼下，抱膝蹲坐在墙角的青年却目光呆滞两鬓斑白，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岁。而看见林墨等人进来，他只是用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如同失了心智的痴儿，竟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了？”林墨诧异地问。

狱卒道：“之前他虽日夜痛哭心浮气躁，却害怕孤独，总喜欢缠着我说话，一旦有人探监他就会表现得十分开心，一定要让我给他打水洗脸，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是一连等了十几日，顾家却没有一人前来探视。渐渐的，他的话越来越少，头发白了，人也变成了这样。”

“他爹娘都没来看过他吗？”林墨有些发愣。

“没有！”

迟疑一下，狱卒又道：“定北王和李少卿都派人去请过，顾府管家却说顾家长房没有二少爷顾立福这个人，他们家排行第二的，乃是位嫡小姐。我们的人苦口婆心好话说尽，可别说与顾大爷见面，就连顾府大门都进不去。”

“啊？”林墨大惊：“你们将此事说与顾立福听了？”

……

第397章 无头煞：绝望的泪水

“我们哪儿敢啊？”狱卒轻叹：“这小子天天念叨，爹娘已经成了他唯一的念想，谁也不会主动去捅破这层窗纸不是？但纸终归包不住火，许是他自己猜到了吧？三天前他就不再开口说话了，任凭我想方设法逗他，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昨日一整天，竟连水都不愿喝一口。”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李元杰忍不住插嘴：“有钱人不都是这样生性凉薄吗？要不怎么说奸商眼睛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呢？也正是因为生在这样的商贾之家，才会人性扭曲，犯下如此杀孽。”

林墨的心口有点堵。

许是年龄相仿，许是与马宣和顾立福等人朝夕相处过一段日子，许是太过于深入地洞悉了他们的想法和秘密，林墨对这几个内心极度扭曲的青年，怀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特殊感情。

不同情，但很惋惜，不可怜，却依然忍不住为他们难过。

走过去，她在顾立福面前蹲下，伸手握住顾立福的手，柔声道：“顾立福？你还认识我吗？我是白墨！”

大约“白墨”这两个字在脑海中的印象太深刻，顾立福呆滞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又转动了一下，紧接着，两颗大大的泪珠猝不及防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