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才出去,却见着平儿领着一个丫鬟往这边过来,她便站住了脚,笑着唤了一声。
平儿见着她,也自笑了:“你怎么在这里?”
“送一样东西过来。”紫鹃含糊回了一句,因见这丫鬟眼熟,原系贾母房内的,不免有些惊讶:“这是画眉?好一阵没得见了。”
那画眉听了,也上前来唤来一句紫鹃姐姐,虽没有多话,神色间却大有喜色。
紫鹃稍有诧异,那边平儿已然笑道:“只怕往后你们同在园子里,也能常自相见了呢。”说着,她便往暖香坞努了努嘴。
“那倒是大喜。”紫鹃立时领悟过来,忙让开道儿,笑着与画眉道:“往后咱们同在园子里,可得常往来。”又与平儿道:“既有事儿,我也不拦着你说话了,等会子我再寻你。”
平儿点一点头,把这事记在心里,便带着画眉进去,自与惜春言语。
紫鹃便回潇湘馆里,且将这事提了一句。
黛玉听了,倒不觉如何,因道:“四妹妹那里,只一个彩屏是二等的,旁的或是年纪小,或是不得用,凤姐姐送一个过去,也是常情。只怕这会子才送去,也是瞧着东府那边没甚么动静,不然,早就送了过去。这又是外祖母屋里的,又是凤姐姐看中的,四妹妹多半也就许了。”
这个理,紫鹃自然也能度量出来,因笑道:“如今府里,倒是连着几件婚事要办,倒也不怕忙乱了。”
一提这话,黛玉便想到自己并宝玉的婚事,不免红了脸:“你这蹄子,嘴里又胡沁什么呢!”
“倒不怕姑娘恼,着实是正经事儿。”紫鹃笑道:“我度量了几日,实是猜不出宫中娘娘只催促几位小爷姑娘的婚事作甚么。”
一提这话,黛玉虽还面色微红,倒也郑重了些,因想了想道:“原也是这么个岁数了,何况老太太、太太一去,中馈乏人,娘娘心疼宝玉并三妹妹、四妹妹,也是有的。”
“那也用不着这般催促,不过提两句也就是了。”紫鹃笑道:“何必再三督促?我听平儿前头提过两句,说是如今二奶奶也要为巧姑娘定亲事呢。只是琏二爷左右看不中意,又有府里许多事体,方一时没能定下的。前头再没听过这样的事,只从娘娘那边回来,便打叠起来,着实叫人费解。”
黛玉方有些沉默下来。
半晌,她才道:“这些日子,听得说登门求亲的人竟多,乃至还有问三妹妹的……或是落在这里,也是未必。”
口里这么说着,黛玉自己也有五六分不信。
毕竟,贾家这样的人家,贾政那般的性情,甚至贾赦、贾珍素日讲究体面体统的秉性,休说探春,就是惜春,只消早年说定了人家,又无大事,必定要完婚的。
何况,如今探春高嫁,惜春虽说不得高嫁,却也着实匹配那谢瑛也是侯门之后,书香门第,生得俊俏风流,谈吐文雅,才十七岁,便以科考得中秀才。若非早前父孝,守丧三年,如今说不得举人也便中了。
那边紫鹃估摸着情势,甚至宝黛婚事必是不得成的,方能合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话。虽说如今可能因为她的缘故,明岁便要做定亲事,可谁知道,原著中便不是这样的?
料敌从宽,她已是打定了主意,是以明年为期限,将一应的东西事项都预备妥当的。这里旁的倒还好说,黛玉这里的心理预备,也是要一点点打下根基,后面才好说动。
是以,紫鹃听了黛玉这话,便摇了摇头:“既定下亲事,哪里能胡乱更改的,没得倒玷辱了姑娘们的名声。何况,这会子刺拉拉过来求亲的人家,多是瞧着府上繁花着锦,生了趋炎附势的心。这等人,哪里是能结亲的人家,往后或有个坎坷,怕倒是个山中狼,也是未必。”
说到这里,她便想起孙绍祖这个原著中的人渣,当即冷笑一声。
黛玉听见,手指不由一顿,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面庞上,细细端详了一阵,又想了想,不觉变了脸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得急促,声音却压得低,竟似有些颤颤巍巍的。
紫鹃道:“我原在这内宅里头,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想着如今两位老爷孝中,原不在官场上的,有些个事体未必能留意到。娘娘在宫中,多少听得见得多些,怕是有些想头,方督促着婚事呢。自来联姻这等事,不就是相互扶持遮掩的意思么。”
她这话一出,黛玉面色一白,豁然起身,差点儿将身前搁着的茶盏带翻落地。还是紫鹃眼疾手快,两步赶上来,伸手便按住了茶盏,却也难免教热茶污了黛玉的衣袖。
“姑娘,仔细烫着。”紫鹃将茶盏一翻,重挪到边上,因觉得手指微烫,忙叫了一声,又捉住衣袖下摆,张口就要叫.春纤她们进来,且换衣衫来。
谁知黛玉却道:“一点子小事,什么要紧!你快快将话说明白,怎么个想头,又是听着见着什么!”
“这……”紫鹃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原只是我猜度罢了,哪里能有个准话!要说,也不过最近邸报瞧着,又有府中好些言语,说是那边大老爷又着琏二爷赶去平安州,又有二奶奶娘家的势,重又起来这些话……可如今,分明外头战乱不休,内里饥荒遍地的,哪里是个出头的好时节!”
她这通话,不过是花了靶子来打,好似有模有样,若照时人想来,却是糊涂的。
然而,黛玉却记在心中,因道:“那要依着你的意思,又该如何区处?”话音出口,不等紫鹃言语,她自己也回味过来,摆了摆手叹道:“倒是我糊涂了,这等事,就是舅舅他们也未必能说什么,何况你我呢。”
说到这里,她沉沉吐出一口气目光微凝,正要说话,却被紫鹃拉住:“不过随常话儿,姑娘倒是斤斤计较起来,竟忘了这袖子不成?”
???
第358章 留意
一行说,她便提着袖子重放在案上,又唤来雪雁她们取衣衫打水,与黛玉换了一身家常衣衫,又瞧着手腕只是微微有些发红,方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着人取来烫伤的膏药敷上。
这里才料理停当,就有问晚饭的人过来。
紫鹃问了黛玉一句,又瞧了瞧瑞哥儿已是回房歇着,便着他们做饭送来。
及等半个时辰后,紫鹃等服侍了黛玉瑞哥儿两人用饭毕,稍作梳洗,也自去用了饭,又着小丫鬟她们用饭。这时候,就有个婆子过来收拾,一面又提了两句闲话。
正说着,忽有个小丫鬟过来,告诉了一桩事,却是惜春果然收下了那个画眉,改了个名儿换做翠染,如今算作二等,与彩屏齐平。
黛玉点一点头,道一声知道了,便打发她出去,往旁处告诉。
倒是鸳鸯听得这个,心里有些欢喜,因与紫鹃笑道:“这却是一桩好事。前头我就听说,她那后妈打量着拿她换一注嫁妆,满府上下寻摸着,只消有钱,什么脏的臭的都不理论。我还耽心了好一阵,只那到底是家事,也没奈何的,谁知有这个缘法,倒是救了她一条小命了!”
“竟有这样的事!”紫鹃还没说话,黛玉已是眉头微蹙,因与鸳鸯道:“她总有父兄的,若没有,只管在这府里就是,怎么倒叫继母做主了去?”
提起这个,鸳鸯也有些叹息,因道:“原是他无福,前头没个兄弟,爹又不巧摔断了腿,又有一个妹子,一个兄弟,一家子全仗着继母料理周全的,纵有苛待刻薄她的,她又如何敢发作?我前头倒告诉了平儿一句,托她多照料照料,便拘着不放,凭着月钱与家里使,倒还罢了,若胡乱嫁了出去,岂不是一辈子没了指望?”
众人听了,无不感叹。
黛玉也想到自家这里,双目里一闪晶莹,因道:“没了爹娘倚仗,倒真真委屈了她,如今既跟着四妹妹,往后总能遂意些。”
这话却是不假。
凤姐这会子送丫鬟过去,自然是做陪嫁的。似贾家这等人家,凡陪嫁的丫鬟,多是日后做通房做妾的,不然也是陪房管事一类,岂会再叫这么个人让家里糟践了去。就是他家里,知道有这一注前程,也不会拦阻嫁妆才几个钱,休说抵得过这些前程,怕是连做丫鬟时候的积攒都不如。
是以,众人都点头称是,也有说这是福来运转的,正说着,就有宝玉过来探视。他倒也没有多坐,不过斯斯文文问了两句温寒,照常说些闲话,便自辞了去。
如此安静了几日,园中并无大事,只贾政生日这一件略大的,其余零碎事体,照常料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