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惯常冲一冲的话,且宝钗素来周全,不肯落人口舌的,紫鹃也不留意,因见左右无人,便拉着莺儿到了僻静处,因问道:
“这一阵事多人忙,你们姑娘也不常来坐坐。昨日我们姑娘提起来,还有些记挂呢。今儿我既撞见了你,倒要问问各人的情景。姨太太、宝姑娘、琴姑娘并邢姑娘,可都好?”
莺儿一听这话,却嗳得一声叹息,双眉蹙起,又左右瞧瞧,拉着紫鹃往更里头走去,一面又低声道:“要是旁人,我在不敢多说。可真个要说,又不知怎么说是好。”
“这话倒是奇了。”紫鹃笑道:“这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还能有两说不成?”
“可正是两说呢。”莺儿拉着她,悄悄说出一段话来。
却也是她所说的,如今薛家,真真说不得好与不好。
要说有不好的,各人倒还是旧日一般,并无十分的大事出来,连着夏金桂也还算消停,一切照旧。可若是往好了说,又绝非如此。
这起头儿便是薛宝琴。她在梅家,渐渐安稳下来,一应的事,仿佛也能应付得如鱼得水起来。只是瞧着形容,却着实不如旧日那般明朗,仿佛有什么阴霾渐渐弥漫上来,叫人瞧着竟有些不敢亲近起来。
薛姨妈倒还罢了,近日也无旁事,不过前几日咳嗽了两声,也不打紧。宝钗更是安安稳稳,一应事体都料理得齐整。薛蟠也是照旧往外头跑去,并不出奇。
可是莺儿总觉得不如在大观园里的时候自在,总似有什么似有若无的事情,竟沉沉得压在各人心中,偏又无人提一个字,只暗沉沉渐渐化作一片阴霾。
紫鹃听她说了这半日,却并无大事,不过是些气氛一类的话,不觉一笑,因道:“你也越发说得离谱起来。姨太太虽然免不了爱唠叨两句,待人却是慈和,也不爱计较。宝姑娘更不必说,常日里见了人,既不肯得罪人,又想着大家有趣儿,自然也是好的。怎么落到你嘴里,倒似有什么事藏着一般。”
“嗳,你往后得空过去,也就只熬了。”莺儿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口风紧的,我才跟你这话,可不要把这些事告诉第二个人。便是林姑娘,也不要多说了。”
“好好好。”紫鹃应承下来,因又问道:“倒是邢姑娘如今怎么样了?前头她过来坐了坐,瞧着虽丰腴了些,倒没显怀,也瞧不出什么来。”
提起这个,莺儿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太太、姑娘相请,她再不过来的,说是要安胎,不好十分走动。这一向便没有过来。”
“是么。”紫鹃目光微微闪了闪,没有再问什么,心里却有些疑惑:前头邢岫烟过来,瞧着面庞红润,双目有神,显见着怀像不错的,怎么莺儿又这么说。
将这事记在心里,她又问了两句,见着薛家并无大事,便代黛玉邀请宝钗常来坐坐,就此告辞去了。
一等回来,黛玉便问他:“怎么去了这半日,凤姐姐那里竟有什么吩咐不成?”
“原是路上遇见了莺儿,便多问了两句。”紫鹃粗略将薛家的事提了两句,一面又打水来洗了洗手,叹道:“这会子也渐渐热起来了。我路上过来,瞧见稻香村那边的杏花真真好看,倒是往那边料理的婆子讨了两枝来。只恐她不知怎么挑拣,未必能入姑娘的眼。”
“你倒是留心。”黛玉一笑,将书卷重又拿起来:“这花枝虽要挑拣,却也能自己剪裁来,倒也不拘这个,便她送来的不好,咱们捡着裁剪了,也是一桩赏心乐事。”
“什么乐事?”说话间,外头忽进来宝玉、瑞哥儿两人。
黛玉倒是有些惊讶,因问道:“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那边书房今日要晒书,不免人走动得多,也是嘈杂。老爷便打发人来说,今日只读半日。”宝玉应了一句,又道:“明儿是琏二哥的生辰,这一阵事多人忙的,你可别混忘了,多少备一份礼来。”
“便是我忘了,还有紫鹃这蹄子呢。”黛玉一笑,命两人坐下吃茶,因见着宝玉,不免想到薛家,便粗略说了几句紫鹃的话,又问他:“这一向姨妈她们挪到外头住下,竟也少有走动了,也不知各人情景怎么样。”
提起这个,宝玉面色便有些古怪。
黛玉深知他的,心里一转,忙将话头岔开,又问了些旁的闲话。及等后面瑞哥儿用了饭回屋子里歇下,她又打发了旁人,方问宝玉薛家的事。
宝玉因见左右无人,方悄悄着道:
“我原也不知道。偏前儿柳湘莲请我们吃酒,我虽不吃,倒也要领他的情,因此过去凑了一回热闹。谁知他们竟颇有兴致,直从下晌吃到晚饭,犹自不歇停,我见着实在有些不堪,便劝了各人,又着人扶出去,使小厮他们送回。
这也是常有的事,并不出奇。偏偏我扶着柳湘莲往厢房睡下,又着人取解酒茶的时候,他却说了一桩事来那夏金桂竟似瞧中了薛蝌,如今正是两厢里拉扯不休呢。若这个是真,姨妈并宝姐姐这一向少有走动,又叫莺儿闷得慌,倒都说得过去了。”
黛玉听得两颊通红,由不得啐了一口,偏过脸去:“你说得什么混账事!”
“我也是怕你好意,却不知就里,反倒生出嫌隙来。”宝玉低声道:“再说,那夏金桂原是个女眷,要说过来坐坐,你要不留心,也是一桩祸事你道柳二郎怎么知道这些隐私事?他虽认了干亲,薛大哥他们怎么肯提这个事告诉他?却是他那日有事过去拜访,也陪着吃了两盅酒,回头却撞见了那一位,倒被拉着说了好些话,才从里头猜出来的。”
宝玉虽然说得含糊,黛玉却是个心细多思的人,一准便听出里头的意思,越发两颊霞飞,直能压倒桃花,却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更不肯看他:“越发什么混账话都说出来了,这等事,知道了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你还只管说出来。”
“自然是你,我才提一句。”宝玉含糊道:“我猜着,姨妈她们必要预备合离的事了,再不行,怕也要休妻了。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少有休妻的,又到底是旧年的姻亲故交,怕还是要磨一阵才行。”
黛玉已是听出来,宝玉话里意思,却是那夏金桂不安于室,甚至还有些乱了人伦的意思。这等情景,有这么个猜度,倒也是常理,她便没有言语。
宝玉原知道她的,也没再提这话,随意寻个旁话言语起来。
然而,薛家那边的事并无甚个结果,倒是贾家这里,又添了新事。却也不是旁个,只是前头皇帝念及元春有功,又着实勤勉有才德,偏后宫位份也不好十分提拔,思来想去十余日,终究下了恩旨。
且将不好赏赐与元春的,推及父母兄弟,贾政便升了一级,又着与贾赦一个闲职,并格外赏赐了两个太学的名额下来。
这一道圣旨,且从南边传来,太子见着,自是不敢怠慢,忙着人颁旨,又额外送了两句勉励的话下去。贾家得知,自是欢喜不尽,当即领了旨意,叩谢恩赏。
第343章 攀谈
这一通喜事连连,自然叫人艳羡,又有一等早已心生动摇的,越发上赶着送礼祝贺。
贾家上下人等也是各个欢欣雀跃,虽是孝中,却也渐渐有些旧日景象。还是贾赦、贾政知道轻重缓急,眼见着往来祝贺的宾客越发多了,便不肯再拖延,着紧命贾琏打探明白,又唤来尤氏并凤姐,且询问这几人父母亲故人等,可有甚个不妥当的。
凤姐并尤氏两人,原就是聪敏知机的,又是内宅妇人,这些家长里短自然常有接触。便这几个人,她们未必接触,一些个言语风声,却也多少听过。
此时见贾赦、贾政两人询问,又说着是正经大事,两人着实寻思了半日,便你一言我一语的,且将素日所知种种,尽数说尽了。
贾赦、贾政听了,自也稍作记录,及等贾琏打探明白,两厢参合,终究择定了贾琮、贾琼并贾?三个,再加一个贾蓉所荐的贾芸。虽还略觉不足,终究是挑拣再挑拣了的,便与前日商议出的三四个门生故旧一道,且打发给贾珍料理。
且不论这七八个人被叫来贾赦、贾政跟前,知道了消息,如何得欢喜雀跃,又何等料理家中琐事,筹措盘缠等事。只三日后,贾赦、贾政便有见了诸人一面,着实勉力一回,方命贾琏打点行程,且送一程诸人。
贾琏笑着答应了,一等出去,便有七匹高头健马,又有早就预备了的盘缠、吃食、衣衫等物,分别系在马鞍上,另有一桌席面,也是早早备下,却是做个辞别的席面,全做送行之意:
“论说,这席面原合该再城外。只是你们也知道,如今外头盯着咱们家的也不少。如今又是孝中,又是珍大哥嘱咐悄悄行事,也只合委屈了诸位兄弟。放心,待得你们马到功成,回来的时候,我必设下一桌上等席面,为诸位庆贺!”
说着,他又取来一盏茶,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且格外嘱咐其余人等:“我原在孝中,也只得如此,诸位兄弟只管吃酒,总尽了这情谊才是。”
既有他这一通施为在前,这一场送行,自也颇为尽兴。
只是等他们将将尽兴,预备打马而去的时候,忽有个贾宝玉从里头出来,见着这光景,倒是有些诧异,一面又上来问好。
贾琏见着他,因笑道:“你这是打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