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闻言却踮着脚眯着杏眸笑起来,小手揽在他的脖间,两人的距离是这般地近,额头贴着额头,额发缠着额发,亲密得好像连渗溢进来的光都变得浓稠粘腻,炽热的呼吸浅浅打在他的脸上,微张的小嘴确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我一直都在。”
她低语承诺,缠绵的音调柔柔抚过他涨红的耳廓,如是夜晚缱绻的风:“我会永远陪着你,玄桓,永远永远。”
然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了起来。
在走马观花的幻觉里,在那个逆着月光的夜里,他似乎头一回想起了、也终于看清了面前那个总是那样仿佛蒙着一层月色的脸庞,他好像也见过她哭,她曾许多次面着他掉下泪来,可始终坐在轮椅上的他总是那样手足无措,又无能为力――
他想将自己破碎的心诚惶诚恐掏出来,可临到头来,他只能无助的口头安慰,却又不能改变什么。
他厌恶唾弃这样的自己。
他听见自己只能说:“杳杳…别哭。”
他连走过去抱着她,可他甚至给她擦去眼泪的能力都没有,这样的苦她将来还会要吃很多。
像是短暂地拥有了一只高飞的纸鸢手中的线,在被风筝线深深划烂掌心的那一刻,男人终是毫不犹豫地抖着手拽断了那根始终牵着的线…
她会讨厌他,她会恨他…也会终有一日就这样忘了他。
真正的玄桓已然身陨在上界史册的笔墨之中,可至少在他死前…或许有那么一个人是真的爱过他。
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或而是身而将死的钝痛已然让他麻木地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窗外闪过的雷光确乎亮起得有一万年那样长…玄桓感觉自己的血肉仿佛溶蚀的冰山,一寸一寸分崩离析带来的剧痛恍惚,似乎使他眼前的幻境再一度加深了。
他抖着吐出一口血来,腥臭的黑血沿着嘴角流淌,一片耳鸣之中,他似乎听见了窗外迟来的雷声与幻觉之中屋门被狠狠踹开的剧烈碰撞声一齐响起,模糊间,某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就这样闯了进来。
脸上忽而的剧痛,令得脑中长而尖锐的耳鸣愈发刺耳――
迫近的身影颤抖着结结实实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却眼睁睁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娇小人影下一刻就这样捏着他的下巴狠狠吻了上来。
发肿的脸侧很辣很烫,唇瓣相贴的之处的咸涩水痕似乎来源于她的脸颊,来源于那双在黑暗中紧紧觑着他的杏眸。
“这是…怜悯吗?”
坠落于幻想与现实的缝隙之中,他被狠狠推落地面,窗外雷光闪过的一瞬,玄桓似乎看见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红肿的杏眸,还有相贴的女子颈侧的那颗娇小而又隐秘的朱砂痣。
“这是报复…”唇齿相贴的温热终究演化为某种深入而彻底的舌缠,将唇舌之间的声音搅得破碎,冰冷到毫无知觉的身躯似乎都因那浅浅抚在面上的气息变得有了温度:
“…玄桓,这是你对你隐瞒的报复。”
………….
时间回溯至两个时辰之前,一切的事似乎都因这场不合时宜的暴雨变得混乱。
“什么…原灵玉?”望着眼前男人颇有几分激动的情绪,绫杳却是满脸的愕然。
“一次你可以说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呢?”一旦抱着面前之人就是始终在装傻充楞的念头,零郁的脸上分明透着掩不住寒意,冷哼一声道:“你知晓我为何早便认识你了麽,绫杳?”
“早在你第一次参加云顶修一举击败当年自视甚高的楚峦之时,我便在场,那时的楚峦修为甚至远高于你整整一阶有余,你却十招内将他挑败,百年来更是屡战屡胜狠锉了艮山一派的锐气,最多的一次也不过百招…楚峦百年来努力修炼打磨拳脚枪法,怨念困顿,却不知自己哪是败给了你所谓天赋灵根――”
“而是你破界的能力。”
话音方落,方还满脸坦然的杏眸却是下意识地有几分游移躲闪。
“哪怕兑泽曾对外澄清透露过你其实是使用了破界符,而后在近几十年来的云顶修会上禁用了辅助灵器与符咒,就算你现下与楚峦早已修为对等,可他的灵根却是金土二属的结合,在同等修为下近乎能够达到世间最为撼牢的防御…”
“可在一个能破界的人眼中,再强的防御便只是空壳。”
“以至于你们斗了近百年,他仍然极为丢脸地甚至摸不透你的灵根属性,愈发愤恨地想将自己的防御变得更加完美…他以为他输在被你堪破了命门,实则在你的眼里,他防御灵气构筑的结界却近乎与裸奔无异,就算他如今飞升成仙,以你现下的修为却同样可以仅仅依靠拳脚便将他击败…甚至于这种能力又相当于一种保护结界,任何靠近你的灵攻都会在触碰到结界点之时弥散个干净。”
“真是个堪称作弊的能力啊…绫杳。”男人拉出的尾音显然有种故作的嘲讽。
“没有那样干净…只是能,减弱一部份。”
然终是别过眼去的杏眸却长长望着那角落里胸口一片焦黑的人偶闪过一丝深深的愧疚。
这其实是绫杳始终不敢说的事实…穆青帮忙挡刀的那一日,如果那道灵力最终是拍在她自己身上,对她而言或许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内伤,因着这层所谓的破界能力的存在,任何打到她身上的灵力最终只会削弱得只剩余一到两成,但这并不代表无敌,相反的,她却全然抵御不了更为直白的接触型的物理攻击,相比于那团令人骇然的灵波,实则那把飞出的刀对她的伤害显然大得多。
这也是她为了取长补短最终选择了走体修近战的原因,毕竟体修的修炼相较于灵修其实更难提升也更为艰苦,在道修中所占的比例甚至不足三成,且这三成人中几乎八九成都是男性,女子走体修路子的大多也是因自身灵根所限无法走灵修之道而不得已为之。
故而…穆青其实是间接性地因她而‘死’的。
如果她未躲闪,其实造成的后果无非就是一点轻伤,总不至于让另一个人赔上性命。
“我起初真的以为不过是巧合…”零郁定定觑着她的眸:“包括你下午闯进玄桓的结界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一路上后知后觉地琢磨了一下,甚至以为这不过是玄桓的有意为之。”
“许多话他也许不好当面告诉你,于是故意让你主动来听。”
“直到你方才将手伸出了车窗…”
男人斜眸看向那似乎并无任何特别的车帘,嗤笑一声:“毕竟神的结界可不是谁都能破的。”
“你为何不想想,这般的瓢泼大雨,为何这方车帘却是半点湿迹都未曾沾上。”
“可是你说的玉…我确实不知道是什么。”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再装傻!”零郁闻言似是气极反笑,末了却眸中却也只是闪过一丝后知后觉的了然:“哈…也对,他这般对你,对于你来说…死了也是个干净。”
“若你将玉给我…说不定我来得及还能遣人强行将药薪从上界绑下来…”
男人无力地后退两步,然抬眼间却被旁侧之人突来的拉扯拽得手臂生疼。
“你说…什么?!”
“哈…玄桓要死了,你不是听到了麽?你满意了吗!正合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