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也要倒计时啊。”任喻哀叹一声,用肩膀贴近方应理示好。可倒计时仍在继续。

“4”

方应理看到任喻终于动了,他将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手在桌子下面动着,好像在剥塑料纸,窸窸窣窣的。

“3”

“2”

手指突然从桌子下面的阴影里飞出来,捏着什么塞进了方应理的嘴里。

嘴唇与手指一触即分,指尖更热一点,先是被烫了一下,然后才感觉到舌苔上的滋味,椰子的甜味扩散开来。

“椰子糖?”

“陈薪的喜糖。”任喻说,“走之前他给我塞了一盒,他上周不是回老家结婚,我们还随了礼吗。便宜了这小子,真让他娶到闵小玥这么好的姑娘。”

进站前,陈薪絮絮叨叨的,说差点忘记给他喜糖,又说婚礼的时候闵小玥怎样怎样漂亮,婚宴怎样怎样热闹,这些又好像不重要,他又说,结婚以后是不一样,感觉下了班就想回家,看着闵小玥披头散发,套一件珊瑚绒睡衣,光着脚盘着腿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也觉得赏心悦目。

后来任喻实在赶不及,半截打断了才得以准点进站。

原来如此。那点儿悬浮的东西就这样轻巧巧落地,方应理露出恍然的表情,任喻随之倾身从他手里的扑克牌中抽出一张,这回是黑桃,轮到方应理回答。

“我想想问什么啊。”任喻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如果,我是说如果,要结婚的话,你喜欢在什么时候?”

这还是任喻第一次提及结婚这件事。国内的话会有点麻烦,但去国外办个简单仪式再拿个证倒也不算难事,方应理挺微妙地盯着他,给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退一步:“或者回答什么季节也行。”

“怎么突然问这个?”方应理觉得他试探的样子挺可爱,想笑又拼命忍住了。

任喻就又凑过来一点:“我听陈薪说……”

“嗯。”

方应理低下头迁就,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一抹恰如其分的认真

“北欧有一家极地旅舍,夫妻拿结婚证住宿价格打五折。”

“……”

四目相对,任喻准确接收到方应理欲言又止、咬牙切齿的眼神,噗嗤一声笑出来。下一刻腰部被捏了一把,任喻短促地惊叫一声,向过道闪躲时差点撞到一个人。

这人约莫是个大学生,穿一件带校徽的白色T恤,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一般长期戴眼镜的人眼睛多半没什么神采,但透过镜片也依然能看出这人的一对内双,还挺好看的。他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应该是刚接完水路过,脖颈上挂着一台单反,摇晃的水差点越过杯沿洒到相机上去。

“对不起对不起。”任喻连忙道歉。

“啊没事”明明是被撞的那个,这人却看上去比任喻还拘谨,眼神在两个男人身上流连了一秒,耳廓跟着就红了,不知道的简直要以为理亏的是他。

这样一来任喻更不好意思了,他半躬着背站起身:“还好吧?”

大学生检查了一下相机,动作细致,神情紧张,感觉挺宝贝的。检查完毕,他和缓地同任喻对上视线,局促地笑了一下:“好着呢。你们坐,你们坐。”

说完更奇怪了,像是邀请别人到自己家来做客。

哪儿来的好学生啊,挺有意思的。任喻忍着笑说:“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要是发现相机进水了就找我。”

听到要加联系方式,大学生更窘了,连连摆手:“不用,谢谢谢谢。”他紧张地推了两回眼镜,低着头跑掉了。

等人走远,任喻才又坐下来,车厢里重新变得安静,水箱好像在上水,不时发出低鸣。

“夏天。”

“什么?”

“你刚刚问什么季节结婚比较好,我说夏天。”方应理说。

夏天适合出去旅游,不用带太多衣服,哪怕往北走也有数量超乎想象的绿色植物,一路上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拍照片的大学生,把混世魔王留在家里外出寻欢的疲惫夫妻,夏天有空调,有清补凉,有缅甸街头榴莲味的冰淇淋。

又或者说现在,现在就是夏天。

夏天可以遇见任喻。一生一次,一次一生。这就是夏天。

任喻看着他笑:“其实你要是说旅舍费用你都请了,不结婚也行的。”

“我不请。”方应理说,嘴里的椰子糖完全融化了,和任喻身上的气味逐渐趋同,“我也没钱,工作都辞了,现在靠给你做保镖、当厨子为生。我怎么请。”

要结婚可以,要钱没有。任喻觉得说这话的方应理,任性得有些好玩。

但这事有点大,再往下当玩笑谈就不合适了,至少不应该在这样的夜晚去谈,任喻没往下聊,继而又去抽牌,这回是梅花。他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错:“方厨师,你的坦白局。”

好像两人在一起之后就没什么秘密,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跟他一起坐在这辆列车上,还有什么,还有大学时候看过他的行为艺术,他的微信头像是他当初站过的礁石,买Theta的时候其实不是给任喻打的八折,是他找朋友要的给熟客的六折。这些好像都讲过了。

但现在还必须说一件任喻不知道的。

方应理凑近任喻。

“你干嘛?”

“回答你的问题。”

“要挨这么近吗?”任喻怕再次被挠,他真的很怕痒。

“也可以不这么近,但我怕我大声说出来,你会不好意思。”

“……”算了,任喻想,方应理这个人,没脸没皮,是常常会让他不好意思的,“就这么近,你说吧。”

已经很近了,耳廓能感到方应理的呼吸,声音压得低,也是酥酥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