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蹙眉用手砸了砸自己脑袋,这个动作吓了我一跳,我立刻按住她手腕制止她行为,她大笑着说,“怀孕之后记忆差,忘性大,可我真看他眼熟,你老公在医院里戴个墨镜,不是明星吧?怕被人人出来。”

我立刻摆手说,“当然不是,我不追星,更不会嫁给明星。他就是普通人,性格比较冷淡,不太喜欢和人接触,所以喜欢盖住自己眼睛。仅此而已。”

她点点头恍然大悟,“看他很体贴,不像我男人。”

她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落寞,看着非常可怜,语气也随之黯淡下来,“他啊,天天忙工作,根本顾不上我,顾得上别人,也不愿意陪我,谁让我徐娘半老了。”

我听她这样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觉得非常不理解,我看着她比我还要更隆起一些的腹部说,“女人生孩子是家庭第一要事,上上下下都非常重视,再忙的工作也不该冷落孕妻,何况他能是什么大人物。无法兼顾家庭与事业的男人都不是成功男人,只能充其量算半成品。”

那名孕妇似乎非常不愿提及她丈夫,她很快收敛自己略微尴尬与黯淡的神色,指了指我腹部,“几个月了?”

我见她不太愿意讲,便也没有多问,我回答她说快六个月了。她笑着说,“我也是,六个多月,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女人依附男人没有错,可也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我就是太顺从他了,放弃自己的工作和事业,每天在家里忙,可到头来,熬老了脸,熬臃肿了身材,除了为他生儿育女的价值,在他眼里还有什么。外面女人多漂亮啊,就像花儿一样,年年岁岁看不完的年轻姑娘,宁可把宝押注在孩子身上,也不要完全压在男人身上。”

她说完看了一眼正朝远处眺望的祝臣舟,“当然了,你老公这样体贴疼爱你,就算押注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幸福的女人自然不能和不幸的女人相提并论。”

我张口刚想安慰她几句,祝臣舟从那边走过来,他手上多了几分单据,他对我说,“好了,我们要去检查。”

他扶着我站起来,庞赞在前面带路,我们并没有进入刚才等候的那间诊室,而是乘坐电梯到达二楼,进入副院长办公室,迎接我们的是一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有些发福,戴着金丝眼镜,似乎和祝臣舟关系还不错,他们笑着握了握手打招呼,那名男人说,“你这样身份,怎么还到我们二级医院就诊,打算改走平民路线了吗?”

祝臣舟笑着指我,“夫人非要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男人立刻将目光移向我,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大约认出来我是谁,他脸色有轻微变化,但很快便收敛,他主动和我握手,介绍他自己姓氏与身份,他的履历惊人,曾接生过一千一百名新生婴儿,参与主刀重大难产事故三百余例,凡是经过他手无论多么棘手危险全部母子平安。

我很惊讶这样过人医术为什么屈居二线医院,祝臣舟又为何不放心把我交给他,非要绕远到一中心。

他们寒暄了几句,说得很投缘,大多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和没听到过的术语,不过男人并没有忘记自己公事,庞赞单独留在外面,他则将我和祝臣舟带到最里面的内室,把帘子拉严,让我平躺在床上。

他戴上口罩坐在桌子后方,将一侧垂直立于地面的检查仪器打开,祝臣舟把我身上衣服掀起到胸部位置,并亲自接过男人递来的白色药盒,手指在里面按了按,沾着一层明晃晃的油,在我腹部轻缓细致得涂抹着,男人见状打趣他说,“你可真是温柔了不少。以前那张脸也见不到一丝笑,更不要指望谁有这个福气得到你亲自伺候,看来你也转性了。”

祝臣舟说,“照顾自己孩子母亲有什么错,男人一生终究要有一跪给某个女人,说起这件事,我可不如你,你当初为了娶你妻子让她答应嫁给你,不是跪了九次吗。”

男人提到这件事有些面红耳赤,“她当时想要凑个吉利数,九九归一长长久久。那时候我也着急,恨不得早点娶过来,省得提心吊胆怕被人抢了去,所以年轻气盛跪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我都烦了,我说第九次如果还不行,我就换个人,没想到她答应了,当时我反而以为自己听错,你说,是不是女人得寸进尺。”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被祝臣舟探听了太多秘密与隐情,他脸色不太好拿着听诊器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发出很闷重的巨响。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你怎么还提,现在我孩子都上小学了。”

祝臣舟将最后一点油涂抹在我肚脐位置,他慢条斯理用消毒湿巾擦拭着自己手指,“再久远也不能抹杀掉它真实存在过。每个人的过去与经历都无法更改与清洗,所以做事三思后行,否则被翻起旧账,难堪的是自己。”

男人被祝臣舟专注三十余年的冷静和理智逼得缴械投降,他举起双手说,“好好好,饶了我这一次,我仔仔细细给你夫人检查,将功补过行不行。”

祝臣舟嗯了一声,他将湿巾往垃圾桶内一扔,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我床旁边,他时不时会看我一眼,然而我根本没有多余想法去感触他的眼神,我所有的思想和注意力都被仪器屏幕上显示出的腹部内子宫全景所吸引,我第一次怀揣着平和安静的心情以这样方式看到孩子,他似乎有点胖,身体躬着蜷缩成小小一团,能看到面部轮廓上很清晰的眉眼,鼻梁与薄唇,不过五官很丑,又扁又平,并不像我与祝臣舟那样立体和精致。

我对着空气喃喃说,“他生下来会很漂亮吗。”

祝臣舟看了一眼我完全沉浸在震惊中的脸,他很好笑说,“当然,我们的孩子怎么会丑,一定非常漂亮。”

这样神奇一幕让我久久无法移开视线,我对这个孩子没有多少期待,并且最开始也不存在多少感情,和所有母亲不同,我没有满足没有喜悦,只是震惊厌弃,和无比复杂的排斥心态,觉得自己多了一个负担累赘,在那样自身都难保情况下,他的到来无异于雪上加霜,将我推向更难以自控的局势。

可不能否认亲缘这个东西果然非常伟大,可以抵挡顽抗世间一切情感与残酷现实,此时我迫不及待要将他生下来抱一抱,亲吻他肥胖白皙的小手,告诉他我很感激他的到来,让我终于成为一名母亲,一个完整的女人,而不再是形单影只,与露露相依为命。他和我更加亲近,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和我融于骨血,在我身体内一天天长大存活,呼吸着我的呼吸。

祝臣舟脸色平静站在仪器旁边,他不知何时将手伸到我身上,轻轻抚摸在紧挨着小腹的肋排位置,这里最接近孕育孩子的子宫,他似乎都已经触碰到孩子脸,他目不转睛盯着那团分明安睡却微微摇动的肉,试图找到自己和他隔着皮肤相拥抱的手,我眼中的祝臣舟此时身后披满光束,他像是一樽佛,慈善又高大,唇角溢出格外温柔普渡众生的笑意。而此后经年,天长地久,我都再没见过那样温润的他,放下心中一切杂念固执与争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254 狰狞美好都是我爱你

我从病房内出来,祝臣舟拿一件条纹披肩罩在我肩上防止我会着凉受寒,医院内空调开得非常冷,外面犹如火炉一般炙烤,简直是冰火两重天,走廊左侧的窗子摸上去都是滚烫,像丢掷在火焰山不知焚化了多久。

庞赞到取药窗口取了两袋子进口孕妇专食维生素,还有一些不伤害胎儿能够促进智力发展的咀嚼果片,祝臣舟接过去仔仔细细打量说明书,每一个字都不放过,看得非常专注,庞赞在旁边对他说,“一中心那边来了电话,询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我说下个星期,这一周不检查。”

祝臣舟嗯了一声,“现在外面有传言吗。”

庞赞说,“有一些,沈小姐腹中孩子是您的血脉似乎被不少人知道,不过碍着您权势,不该张扬,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但难保不会愈演愈烈,您看是否需要我安排公关部进行干预?”

祝臣舟慢条斯理将手上药盒扔进袋子中,重新递给庞赞,“无须制止,任由他们去说。”

庞赞有些惊讶祝臣舟的意思,他追问说是不加制止任由发酵吗。

祝臣舟说,“当然,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拦我吗,真的又能怎样,触犯了法律还是伤害了谁利益,谁规定结过婚死过丈夫的女人,我就不可以让她成为我孩子母亲,世人规定的吗。”

庞赞被祝臣舟这样一番话逼问的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便陷入沉默。

祝臣舟牵着我手要离开医院,在快到电梯门时,我忽然止住步子,我捂着隆起的腹部微微蹙眉,庞赞看到后立刻询问我怎么了是否不适,我咬着嘴唇,我说有一点,我想坐下休息片刻再走。

祝臣舟又返回来站在我身旁,将手臂伸到我腋下和腰后,“我抱你走,我们回家再休息,医院这边也不是很安全,很多病毒与症状都有传染可能,不要冒一丝一毫风险。”

我躲开他要抱我的手,我直接不发一语走向椅子,在上面坐下来,祝臣舟立在原地看着我,庞赞似乎比我们两个人还要尴尬,他艰难扯出一丝笑容,“不如就让沈小姐休息一下,这里窗户都开着,应该空气流通还可以,我取药时还看到有医护人员喷洒消毒水。医院都是定时清洁环境的。”

祝臣舟对极力缓和气氛的庞赞指了指门口,“去开车,门口等候。”

庞赞听他这样吩咐,只好提着袋子走出去,他似乎非常担心,推开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走廊上只有偶尔经过一两个病人家属和护工,几乎是悄无声息,祝臣舟面对我倚住墙壁,他点了一根烟,烟经过特殊处理过滤,不会渗出烟雾,对我呼吸造不成丝毫影响,他一边吸着一边看我的脸,我怀孕后脾气异常古怪,讨厌别人盯着我看,更不喜欢别人以监视的方式存在。

我没好气将身体别过去,侧面对他,眼睛盯着门口停泊的一排排汽车出神,祝臣舟沉默半响后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如果你想要怎样,直接讲出来,不要置气。”

我说,“我并没有生气,因为我现在希望你做到的事,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出于一种很特殊的心理作祟,就像你们男人会非常体谅同类,一起质疑女人的不周全和任性。女人也会彼此惋惜可怜,即使分明知道她并不值得这样,可我们更加同情社会中同等的弱者。”

祝臣舟盯着烟头跳跃闪烁的红色火苗,“你想要我去探视闵丞纹,是吗。”

他这样直白,倒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有些局促,我找他要水喝,祝臣舟立刻扔掉指尖夹着半截烟,他拧开瓶盖,直接将瓶嘴递到我唇边,我含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驱除掉口中干涩的感觉后,我对他语气非常微弱说,“你什么时候察觉我的意图。”

祝臣舟重新将瓶盖拧上,他漫不经心说,“从你在车上叫嚷着一定要来这边我就猜到。虽然我不说,但你总有地方得知闵丞纹入院情况危急的消息。我了解你们女人心态,尤其是你,从来不为自己着想,喜欢将别人一切好与不好强加在自己肩头,不管是否能够尽善尽美做到,也要为自己增添负累,说聪慧又非常傻,说傻却又并不是那样。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将你完完全全掌控,那一定很不简单,至少我目前还有些差距做到这样。”

他将水瓶握在手中,用另外一只空手牵住我,他拉着我往和门口背道而驰的方向走,我问他去哪里,他目视前方说,“去让你达成心愿,不用再把自己捆绑道德枷锁内,无法安心养胎。”

我跟着他穿过冗长的走廊,一直到另外一栋大楼的安全门,然后乘坐电梯到达三楼,是二中心住院部最高档的专人护理病房,一天造价不菲,大约在八千块左右,几乎媲美一中心的豪奢程度,而闵丞纹现在除了那栋空荡荡的母亲陪嫁房早已一无所有,闵丞萝又不知去向,她显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供自己休养,可见祝臣舟还不是那么无情无义,就算做给外界看样子,他也没有狠到真的弃她不顾。

我们推门进入病房时,大夫正在给闵丞纹检查身体喂药输液,他见到祝臣舟后,立刻认出他来,非常主动和他汇报闵丞纹病情,她昨晚清醒过来,并且始终状态良好,低烧不断,但已经在趋于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