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臣舟耐心听完,对他说了声辛苦,大夫和护士全部离开病房后,闵丞纹盯着天花板空洞无神的眼睛才缓慢定格祝臣舟脸上,她平躺在床,身体苍白薄弱像一片枯叶,只是半个月不见而已,她凄惨得不像样,我甚至没有勇气再注视她,她微微动了动唇,喊了一声臣舟,然后便戛然而止,视线落在祝臣舟握着我的手上,她呆滞面庞没有任何反应,我也无法知道她内心感受,我迅速将自己手指从他掌心内抽出,往一侧走远些。
闵丞纹干涩的眼眶泛起一丝极其隐晦的红润,祝臣舟抿了抿嘴唇,他声音低沉问,“好些了吗。”
闵丞纹点头,她积蓄酝酿着力气,想要说点什么,又似乎渴望他过去抱一抱她,陪她坐会儿,然而祝臣舟只是毫无波澜距离她千里之遥,闵丞纹眼底一点点渗出失望。
“这边环境还可以,又不会被太多记者关注,是最好的休养地方,你有任何要求对医生护工提,转达给我我会尽量满足,但我并没有太多时间过来,沈筝再有三个多月就要临产。”
闵丞纹苍白目光在我高耸腹部停住,她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崩塌,她笑中带泪微微扯开干裂的薄唇,“我父亲,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闭了闭眼睛,大片大片濡湿将她瘦小脸庞完全侵染,汇聚到下巴上,不肯滴落。
祝臣舟看着她痛苦不堪的面庞,“你父亲什么都清楚,他对沈筝所作所为并不糊涂,只是千金难买一个人的心甘情愿,他愿意做一个傻子,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一点成功和胜利而沾沾自喜。”
闵丞纹泪眼婆娑,她根本无法相信,她视为天神般英武不屈的父亲,会以这样可笑的方式终生缠绵病榻。她了无生气盯着窗子上一朵澄澈透明的琉璃花,似乎在眼睛里勾勒它轮廓,她看得专注而痴迷,祝臣舟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开口,他便转头对我说,“你可以安心了吗。”
他说完没有等我反应,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转身往门口走,闵丞纹忽然在这时嘶哑喉咙冲他背影大喊,“我左眼在忏悔流泪,右眼在疯狂大笑。我闵丞纹这一辈子后悔事做的太多,唯独害吕慈,是我觉得自己做的最对的事,也许你们眼中我太狠毒,可谁又看到我的无可奈何。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纵然我后半生都在凄苦苍凉中度过,我也无怨无悔。因为在你祝臣舟心里,祥和美好的眼神才是爱情,可在我眼中,不择手段的狰狞咆哮,那也是爱情。”
祝臣舟脚步在门槛上只停了片刻,惨白灯光将理石滑面打出细碎耀眼的光芒,他牵着我继续走,在拐弯时他说,“我会签好离婚协议书送过来。希望我们好聚好散。”
我们走出病房,寂静无声的过道上是他皮鞋沉重的敲击声,他侧脸绷得僵硬,眼底惊涛骇浪。
身后厚重的门内传出崩溃哀鸣的嚎哭与嘶吼,惊动窗檐上几只歇脚的雁子,扑棱着翅膀四下飞窜。
天边柔云隐去在霞光万丈,一条浅色烟迹拖着冗长的白雾,飞机轰隆掠过,不带走一滴眼泪与一丝哀愁。
255雨夜惊痛
我怀孕八个多月时,身体的浮肿竟然离奇般消失,按说孕妇在这个时候体重应该飙升至原来的五十斤左右,但我没有,仅仅胖了十二斤,比孕期六个月时看上去还要再消瘦一点。
我食欲有些下降,并且睡眠质量很差,而且心情出现严重烦躁和紧张,这一方面是我初次怀孕,更大原因是巨文财务方面出了些问题,被警方和税务稽查介入调研,据说情况比较严重,祝臣舟接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回家,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担忧和多想。
他每个晚上虽然会打电话过来询问我是否还好,孩子怎样,但我听得出来他声音内的疲惫和沙哑,我问他棘手吗,他说没事,都可以解决,让我不要乱想,安心养胎。
他越久不回来,我心里越不踏实,这几个月我们朝夕相处,他从未这样温柔过,没有一丝一毫绯闻,专注而耐心的陪伴我,他甚至系上围裙亲自下厨,我就站在厨房门口,捧着一杯热牛奶看他忙碌背影,我当时很想哭,我无法想像这样一个男人竟然会为了我想吃南瓜豆腐便不顾形象甘做厨夫。
可那一刻的他也终于不再是我记忆内的祝臣舟,而充满了温暖与慈祥,让我真正想要依靠。
祝臣舟第八天仍旧没有回来,并且连电话都没有打,寂静空荡的房间内除了佣人收拾碗筷打扫角落的刷刷声,便凄冷得让我害怕。
我晚餐后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话,左等右等都不见它响,我叫住给我端来果珍的保姆,我语气内有非常惊恐的颤抖,“是不是出事了,要不我打过去,我现在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他?”
保姆见我脸色惨白得诡异,她非常慌张走过来将手背贴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发现我并没有发烧,她目光落在我巨大的腹部,她说,“夫人,先生不会出任何问题,他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当初巨文刚起步,多少公司看他年纪太轻对他明里暗里强劲打压,换做第二个人都垮了,就先生扛了过来,现在巨文又如何?莫说海城,整个南省谁不买先生几分面子。他是和弘扬执行官蒋升平一般存在的神话,可先生比蒋升平还要小五岁呢。”
“可我很担心。明显这一次是非常大的浩劫,否则他不会连回家看一眼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如果巨文是遭人暗算,如果他背后也有隐晦不能见天日的事,这不是撞在了枪口上,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可他树敌那么多,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
保姆根本无法理解我此时的焦急,她没有那么多见识和理智,只知道祝臣舟的无所不能聪慧果断,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猛虎难敌群狼,现在他到底什么处境,他报喜不报忧,而庞赞那边更是长期关机,我被困在别墅内,保镖不允许我走出去庭院半步,我几乎是被封闭在宅子里,完全与世隔绝,想要知道点消息,比登天还难。
孩子的预产期不足一个月,我非常害怕他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熬过去生孩子的剧痛,我知道女人都会有这样经历,除非终生不嫁,生儿育女时女人的天性和职责,但仍旧阻挡不了我的惶恐与挣扎,我希望他在,陪着我进入手术室,给这个孩子亲手剪脐带,给我一点力量和勇气。
他不在,我根本安不下心来。
保姆说,“您放心好了,先生吉人天相,他肯定会平安回来,他是海城纳税大户,上面也有颜面在,不能太咄咄逼人,他们未必斗得过先生,再说,您的产期他有数,绝不会耽误,时间不早了我扶您上楼休息。”
保姆说完将我从沙发上小心翼翼搀扶起来,我始终盯着安静的电话,然后被保姆一边拉一边拖,上了楼。
我在房间洗过澡,便觉得腹部隐约坠痛,只是这段时间经常这样,偶尔方便还会夹杂一点血丝,所以这点痛感我没有放在心上,只想是刚才在浴室内窒息缺氧,便立刻躺上床,随手拿起矮柜上一份母婴杂志来看。
我看到一半,大约深夜十点多时,外面忽然狂风大作,惊雷震天,窗纱被巨浪掀翻,木质窗框来回抖动,一波盖过一波的风声灌入卧房,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吹落在地,我立刻放下杂志正要去关窗,在下地时脚底忽然没有留意踩在一张光滑的CD上,我闷叫了一声打滑朝前跌倒扑跪在地板上,这一阵跌宕的重力使我腹部被狠狠一颠,绞痛让我冷汗瞬间便渗出皮肤,立刻浸透了睡衣,我跌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力气,想要爬也爬不起来,我想出声叫佣人进来,可我张不开嘴,那一股翻天覆地的疼痛我必须咬住嘴唇才能抵抗,否则便会晕死过去。
我正在隐忍与痛哭中,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我似乎听到祝臣舟的声音,他在喊沈筝,可我根本不敢置信,我竖起耳朵去听,暂时忘记了身下的剧痛,我盯着那扇门,死死盯住,门被从外面拉开,祝臣舟大约想要给我一个惊喜,他手上捧着一束非常艳丽清新的香水百合,正满面笑容,可他看到我这副凄楚的模样,瞬间一怔,眼底的戏谑与温柔顷刻荡然无存,他将花往地上飞速一丢,便朝我扑来,当他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后,我感觉到自己腿间有些滑腻的湿黏感,顺着大腿根位置一点点下渗,巨痛随之排山倒海蜂拥而至,比刚才更加难以忍受。
我慌乱中扯住祝臣舟手臂,我脸色惨白低下头,我看到地上有几滴未曾凝固的血,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还有一些顺着我睡衣裙摆仍在滴答溅落。
我吓得哭出声音,喃喃问他怎么办,是不是孩子死了。
祝臣舟脸上第一次显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便一闪而过,他很快稳住自己情绪,他平静语气内已经寻觅不到一丝颤抖和惊慌,他将我打横抱起,对我说,“别怕,我在这里。”
他抱着我冲出房间,由于他脚步太快,根本来不及控制便撞上了迎面送牛奶来的保姆,那名保姆身体被他撞出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朝后面滚去,如果不是走廊扶手恰好拦在她腰后阻止了她继续后退的步伐,她此时应该已经滚下楼梯。
牛奶杯子被她扔出,在地上炸裂粉碎,到处都是玻璃瓷片,保姆蹲下想要捡起,但她发现细碎的瓷片根本无从下手,她有些害怕对祝臣舟小声说,“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您抱着夫人出来。”
保姆话音未落,便因为我一声腹中被踢打的痛呼而惊住,她眼神本能看向我被祝臣舟托在怀中的双腿,当她发现那上面沾满血迹和水痕时,她捂住嘴巴尖叫出来,吓得脸色惨白,她哭喊了声夫人,便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无尽颤抖。
外面雷声轰隆而过,时不时炸起一个惊天霹雳,闪电透过高高启开的天窗在祝臣舟渗出冷汗的脸上凄厉刮过,他双手全市血渍,他连看也不敢看,抱着我飞速跳下楼梯,以疯了般的速度朝别墅外冲去。
256 温情脉脉
祝臣舟抱着我冲出别墅,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披上一件雨衣,大雨滂沱迎头砸下,他眨眼间便被浇湿,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用自己上半部分身体为我遮风挡雨,我腿上还裹着一条毛毯,是他抱我离开卧室随手从床上扯下的,被大雨浇注后,非常狼狈贴在我皮肤上,红蓝色的鹅绒毛也都被冲击得染了颜色。
庞赞大约是送祝臣舟回来还没离开,正坐在驾驶位发动引擎要走,祝臣舟朝他大喊,他被吓了一跳,他打闪车灯朝这边看过来,在发现这样一幕后,庞赞脸色大变,他拿起副驾驶的黑伞,立刻推开车门冲下来,他站在我腿后方,将黑伞撑在祝臣走头顶,他则淋在雨中大吼,“沈小姐要生产了吗?怎么会这么突然,是不是吃错了东西?”
祝臣舟同样必须嘶吼着才能盖过淅沥雨声,“开车去一中心,赶快。”
他们两人一个撑伞防止我被大雨浇灌,另外一个将我抱上车,车后座有干净的毛毯与软垫,祝臣舟把我身体平放在他腿上,让我可以更舒服些,然后把所有能够盖在我身上为我取暖的东西都裹住我身体。
我被包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两条手臂和一张大口呼吸的脸,我看着咖啡色的车顶,有一支水晶琉璃的工艺珠串挂在上面,正因庞赞的倒车发动而左右剧烈摇晃起来,我盯着它,它似乎在对我催眠,我眼睛开始聚焦,瞳孔涣散,最后的挣扎都随之投降,祝臣舟在低声喊我名字,他不停说坚持一下,不要睡过去,痛可以咬我掐我骂我,你所有不满与仇恨都可以向我发泄,我愿意陪你吵,陪你闹,只要你坚持住好好的,怎样都无所谓。
我像是听到了,又像是错觉,下面锥心的绞痛让我思维越来越混沌,到最后几乎失去了意识。
我陷入一场非常恐怖黑白颠倒的噩梦中,前有万丈深渊,后有枪林弹雨,我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缕温暖的阳光,我不停奔跑,在冰天雪地狂风骤雨的变换之中寻觅逃生的出口与一丝水源来拯救,而我根本无处可躲,在极致的惊慌和崩溃中,我被一阵剧烈颠簸惊醒,我在迷迷糊糊似醒非醒间,听到祝臣舟声音,他大声呵斥谁,让他开的慢一点稳一点,我忍着全身无法言喻的剧痛睁开眼,我发丝内后背上与掌心都是湿汗,一层重叠一层,湿得如同被水洗过。
我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味,还有祝臣舟身上格外清新好闻的香水,他正蹙眉对前方开车的庞赞沉声怒吼,“你如果不会开车,你下去我亲自来。”
庞赞有些无辜说,“没有办法祝总,现在雨势太大,前方道路看不清,雨刷根本无法使我视线清晰,这条路我没有走过,是通往一中心最近的路,地上坑洼过多,我之前也并不清楚,只想这边近,至少可以减少时间,现在退回去也来不及,沈小姐的情况根本无法耽误。”
祝臣舟脸色阴沉张口还要说什么,我缓慢将手伸上去,摸在他下巴上,他这才察觉到我竟然清醒过来,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立刻反握住我的手,将我冰凉而潮湿的指尖贴在他唇上,细细吻着,让我感觉到来自于他嘴唇的温度和柔软。我艰难笑了笑,时间过久的巨痛和折磨让我失去了力气,我浑身瘫软,就像一坨泥,我甚至连一声臣舟都喊不出口。
庞赞似乎豁出去了,他从后视镜内对祝臣舟说,“您抱紧沈小姐,这样开下去再有半个小时也到不了。她恐怕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