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3900 字 7个月前

他眨了眨眼,只见黄铜熏炉里已点了古兰香,青烟袅袅地在屏扇后散开。墙上挂着的倒不是山水花草画,是幅伏羲日象图,三足乌在日轮间腾飞,金光灿灿。画下摆着张紫檀大案,不乏纸笔书卷,也有插屏掌珠一类的物件。

有个女孩儿坐在扶手锦椅上,乌发桃心髻,裹得严实的云霞秀金白袄下俏皮地露着条藕莲裙,正抱着手炉笑盈盈地看他。

“少――爷,五哥哥,我来找你玩儿啦。”左三娘踩着脚踏,笑靥如花。她四处张望,像是对这宅子好奇万分,神色里露出一点天真,“这是你家呀?比咱们在海津那会儿住得还漂亮,金碧辉煌的,你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左三娘会在此处是出乎他意料的。金乌默然地站了片刻,一刹间他的手伸到腰后,险些要把短匕拔出,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摆起昔日在候天楼的那副冷淡模样,对她淡淡道:

“…你从何处来的。”

自打在颜九变面前救下左三娘、去了换月宫后,他与玉求瑕待的时日更多,而把左三娘留给木部照管。他知道只要左不正还以柔情蜜意看觑自己,三娘便不会受她侵害。如今这小妮子倒是哪儿都挺好,也不像被那女人凌虐过一般,现在正好奇地探头探脑,东摸西看起他书斋里的物件来。

三娘笑道:“你猜猜?算啦,再给你个脑子也猜不出来。我以前未和你说过,我是木家的人,万医谷木家,所以才记得许多医方子。你家里的那位门房老婆子呢,你叫木婶儿的那位,算是我的奶奶。”

她自金五离去之后,日日想逃出候天楼。颜九变对她虎视眈眈,左不正的狠厉又叫她忐忑不安,她三番五次想跑,却总被逮了回来,幽禁在观音阁里。三娘被不见天光地关了数月,阁里只有一扇开得极高的小窗,其余四处皆是幽暗森冷的。窗外摇曳着被左不正钉在观音眼中的干尸,蚊蝇飞舞,可怖而死寂。直至有一日她蓬发垢面,疯也似的同前来送饭食的木十一痛哭流涕。出乎她意料的是,那本如偶人般僵硬死板的木十一竟一言不发,默默地将阁门打开,将她扶上架骡车,赶离了同乐寺。

一路上左三娘再未受到候天楼刺客侵扰,兴许是木十一替她挡下了许多。她循着残缺的记忆往南走,坐海津的货船,混进行商的车队里,倒也一路归返至到蜀中。木婶本就是为寻这失散已久的三儿在金府伏侍多年,数年来一直竭力找寻金乌下落,见了三娘后更是喜不自胜,便将她留在身边。

听她言语,金乌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脸上依然是淡漠的神色,开口冷嘲热讽道,“嗯,老的那位如狼似虎,小的这个蛇蝎心肠,倒像是一家子里出来的。”

左三娘从锦椅上跳下来揪他,脸上却笑逐颜开:“我从楼里逃出来啦。五哥哥,我也没个落脚的去处,要不就按咱们先前说的那样,你要是做个富贵安乐的小少爷,给我供份吃穿,我当你丫鬟都行!”

她本以为金乌会一口回绝,不想却见他直截了当地点头道。“成。”

“真的?”三娘愣愣的问。

金乌点头,“你是万医谷的人,总归比满街里跑的赤脚郎中好。何况…我也有事相求于你。”他说这话时眼神略略一闪躲,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阖扇外飘去,隔着漫漫白雪落在院侧柴房门扉上。

三娘盯着他出神,喃喃道:“五哥哥,你变啦。你再不像个哑巴了,说的话居然也有几分人样…对了!”她忽而打了个激灵,扯住他肩膊使劲晃动,咄咄逼问道,“那姓玉的呢,他在哪儿?你们两个这段时日出候天楼去做了何事?你没对他作甚罢,他也没对你动手动脚罢?”

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下,金乌心里更虚,目光也游弋得愈发厉害。他得和三娘说什么?他和玉求瑕一个撇了候天楼,一个丢下天山门,两人游手好闲地同游了一阵?况且这段时日他二人不乏打闹,挤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也有,何止动手动脚,简直大动干戈。三娘见了却霎时满面臊红,泪汪汪地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她失声嚷道,“…我要打死那挨千刀的小色胚!”

金乌一把按住气鼓鼓的、要夺门而出的三娘,含糊搪塞道:“……没,没有。咱们就随便在各处逛了逛,啥都没做。”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将胳膊枕在扶手上,转头望着纷零飘落的小雪。嘉定的雪细细的,堆银砌玉似的精巧,不像肃杀极寒的天山,恍惚间金乌又似是看到了那日在天山下的情景。他与玉求瑕在石阶前分别,但他没走,而是绕到了太乙溪边,攀着山石而上。天山太冷了,他又是极畏寒的性子,竭尽全力才到了山门处,将看守的候天楼刺客杀散,谎称北派前来救援。但去天山崖时已经太晚,他在谷底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玉求瑕,浑身骨裂,鲜血染尽白袍。玉求瑕出了第三刀,然后失却了记忆。

先前他俩在换月宫时,玉求瑕为了与他逃出墓穴,就已出过一次第三刀。后来金乌经试探得知,那时他已忘记了二人在海津曾碰面一事。如今这回忘得更为彻底,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

左三娘惴惴不安地凝望着他。烛光里那张有着冽厉线条的脸像是朦胧地柔缓下来,金乌幽碧的眼里映着飞旋曼舞的白雪,像顽冰渐消的翠潭。她在这凛若冰霜的罗刹鬼身上看到了一种迷茫,金乌茫然地盯着薄薄的门??,像在心中酝酿着某种繁杂纠葛的情愫,时不时轻咳几声,微倦地扑眨着眼。

她终于鼓起勇气,不安地开口。“五哥哥,你说的要求我的事…是什么?”

金乌正在咳嗽,兴许是染了风寒。三娘却在他将捂着口的素绢帕子放下时猛地一震,她分明看见绢帕上落了几点鲜红,是血的颜色。

三娘脸色顿时煞白,金乌看了她一眼,有些费劲地将?[衫下的箭袖捋起,露出惨白的手臂。除却伤痕外,腕上布着毫针细孔。三娘知道这是什么,曾有一个名为鹤行门的云游门派,传了一套方子给寥寥几位弟子医士,以施针来换去一身毒血,将内气倒换。有些世家庄院里会养着不见得光的药人,哈茨路人是再上好不过的药罐子。他们虽活得不长久,却因毒难见效而受人利用。世家为保住子嗣,以防不测,会将家中之人身上的难解之毒导入哈茨路人身上,从而逃过毒发之苦。

金乌垂下眼,道:“我把一相一味…换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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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有点事,请个假!王小元只有这个时候才是限定版哭唧唧小怂包

第193章 (六十五)风雪共?j惶

王小元蹲在卧房外头。

黧黑的夜幕降临,院里纷扬地飘着洁白的小雪。

他在柴房关了几日,终于得放出来。这回倒与往常不同,每到三更半夜便有个俏丽的女孩儿捧着木食盒悄悄上门来,把空痛散敷到身上瘀肿处。女孩柔荑冰凉而嫩滑,每当触及肌肤时总会激起王小元一身战栗,继而满面羞红。后来王小元听说那女孩儿叫左三娘,是金府里新来的丫鬟。她脾性好,对他和和气气的,却总爱笑靥如花地围着金少爷打转儿,看得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这时他手里捧着只木托盘,是三娘在后厨里忙不过来,要他捎带去给金少爷的。盘里放着碗枣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苦涩的药味儿呛得王小元皱紧了鼻子。他忐忑地在石阶上蹲了一会儿,这才犹豫着转身敲了敲门扇。里头没人应声,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畏缩地推门探了个脑袋进去。

“少爷……”

“…出去。”

房里清清寂寂,只有张干硬的榻板,一只冷了灰的小香炉,余下的便是满屋如水似的月辉。王小元只听到了冰冷的一声,便瞧见榻上似是蜷着个阴影。金乌缩在被里,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发丝凌乱,似乎在微微发颤。

王小元将木托放在脚边,小心地一点点挪过去,嗫嚅道。“三娘…要我送的药,我放这儿啦。”

金乌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软枕里,咬着牙关道。“知道了,你快…滚。”

他快难受死了。可一想到玉求瑕往日也曾受过这般难过的苦痛,心里便顿时不是滋味。他怎能输给那呆子,要论忍痛逞能,他俩的本事可谓半斤八两。

可王小元非但不滚,还大胆地往榻边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他猫起身子,弯下腰去摸地砖的缝隙,?O?O?@?@地摸到了砖边小小的孔洞,这是他先前偷偷凿下的。这时他伸出两根指头,把地砖掀起,之前藏在下面的东西还未取走,他瞥见了那物,顿时心里放松,轻轻舒了口气。

但他的手还未碰到那物件,便被倏地紧紧捉住。从榻上伸来一只惨白的手,牢牢扣住了他手腕。金乌不知何时已翻身坐起,浑身都在发颤,从王小元眼前把那地砖里的小布袋儿拿起。

布袋里装着只断成两截儿的药师佛,还有只扎满了针的麻布小人。那小人倒缝得别致,一只腿破了口子,露出里头的芦絮,脸上划了道刀口,身上写着“金乌”俩字。

这不必说,定是用来咒人的。王小元见金乌从布袋里倒出这两个小物件,霎时吓得满脸苍白。金乌翻来覆去地拈着那断佛像与小人看,许久才讥刺似的笑道:

“你溜进我房里,就是为了放这破玩意儿?什么时候放的?”

王小元缩着脖子,“不…不是我放的,是…是其余人。”他沉默了一会儿,结巴道,“是……左三娘!嗯,也许是木婶……”

金乌冷冷地道:“你以为金府里盼着我死的还有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倒笑了起来,可惜这笑算得皮笑肉不笑,“这是什么咒?我知道琉璃光佛消灾长寿,你把佛像摔了,便是要咒我短命么?”

王小元慌道:“不是…我只想着……”他想着要是金乌病了,平日里便无精气神来打骂他。这咒似乎倒是显了灵,近几日三娘与木婶皆在后厨忙着熬药,甚而腾不出手来给自家主子送汤药。此时王小元心里是得逞的,因为金乌看起来着实抱恙,面白如雪,嗓音愈发喑哑微弱。

“原来你也不过鸡肠狗肚,还记着我的仇?”金乌道,眉宇间露出讥诮神色,轻咳了几声,“我告诉你,王小元。你就是个肚里容着一包粪的合死的下仆。我生辰宴那回,谁准你送我东西来着,你那寒碜玩意儿夹在贽物里,我看着都嫌害臊…”

看他的口一张一合,吐出愈发尖酸刻薄的字眼,王小元再难自抑,一肚子委屈化作怒火。他猛地甩开金乌的手,使劲往这可恶的脑壳上来了记头槌。金乌被这突忽一击撞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额角裹的绢布掉了,裂开的伤口里淌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