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 / 1)

求侠 王小元玉乙未 2335 字 7个月前

“怎么,不想写了罢?”钱仙儿仿佛料到他定会如此作色,又是一阵放声大笑,“万事通啊万事通,你怎地想不明白这道理呢?你写得愈卑贱,愈下流,反倒愈教人喜好。这千百年改朝易代,物换人非,可总有一事是不变的,那便是‘欲’,财之欲,色之欲,从来都是在这世间难以餍足,便要靠戏说话文来补全。你觉得自己写的是清高玩意儿,不过是落落寡合,孤芳自赏罢了!”

钱仙儿恶狠狠地伸手推了一把万书生。万书生被他推搡得踉跄,几乎在石阶上摔个狗啃泥。

回首望去时,这秃瓢脑袋已不见踪影。

地上放着个纸包,似乎是钱仙儿留下的。

万书生拾起来打开,里面放着两枚铜钱,却散发着强烈的臊气,仿佛曾被狗溺浸过。一霎间他的眼前仿佛闪过钱仙儿在他面前恣意大笑的脸。

这是对他的羞辱,因为万书生实在囊中羞涩,肚腹饥馑,这两枚遭狗溺浇过的铜钱定是得收下的。

他咬着牙关,把那铜钱往水里冲了一冲,用衣袍擦净后仔细地收进干瘪的钱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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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仓街上人潮涌动,黑麻麻的头颅此起彼伏。这儿是丰元城最繁盛的大街,挑担儿的,装米酒的,卖副食的,各色各样的走贩混在一条街上,吆喝声不绝于耳。

街尾有间茶铺子,万书生慢腾腾地走过去,坐在门槛上发呆,街上有些摊子卖供奉用的碎糕,他饿极了,却只能用眼瞧着。有几个与他一样的写话文的鬼鬼祟祟地猫在铺子里,对茶客们指指点点。

“哎,我看那个像鹤行门的,黑边白袍,袖上有鹤。你记着他样貌,等会儿写进银字儿里。”

“那人挎着柄剑,形容粗犷,看着像大兴的人。哎,这儿是不是离醉春园不远?我懂了,咱们就写‘永定帮一剑擎天,醉春女娇声连连’!”

万书生心知这是他的同行们在寻武盟大会的与会者来胡写一通了。这类武人相斗的话文写得愈是奇诡,便愈引人来听,若是再添上几笔纵情之事,便能大受欢迎。

寻常人对武林之事一概不知,若要听到那些个绝世高手也与常人一般有着七情六欲,甚而干些偷香窃玉之事,心头自然大为满足。

可他从来干不来这事儿。他受了祖辈的连累,入了乐籍,却打心里不爱写些粗鄙世情。万书生颓丧地望着人潮,越发心烦意乱,他打定主意,等攒够了银子便回彭门,再不干这胡编乱造的行当。

日头明晃晃地悬在空中,万书生漫无目的沿着街巷走,他脸上出了层薄汗,眼直勾勾地盯着路面,他不知在哪儿停步,甚而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迈起了步子。

一只明亮而鲜艳的芦柑忽地滚进眼皮子底下。

他愣了一愣,喉头忽而开始滚动。那硕大的芦柑外皮松软,似是熟透了,只消一碰便能流出蜜甜汁水。

可怖的饥饿感攫住了他的身心,鬼使神差地,他弯身去摸那只芦柑,却碰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那只手先一步将芦柑拾起。万书生怔神,抬起头时却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白衣人站在眼前。

但见那人腰里系着柄长刀,白纱在风里轻颤,看不清容颜。说是女子,个子却略高了些;说是男子,身段却婉柔至极,飘渺如流雪。

可万书生见了那刀,顿时心头狂震,瞠目结舌。

他话文写得乏趣,却见识颇广,山川草木,人世百态,都领略过一番,因而也对得起“万事通”此名。这时一看,他便认出那柄刀的由来。

玉白刀。天下第一刀。

万书生正发愁如何写些武盟大会的轶事,暗自羡慕同行寻得到武林中人,却不想玉白刀客此时竟站在他面前!

那人似是不解他为何如此惊诧震恐,歪了脑袋也发愣了半晌。

突然间刀客恍然大悟,倏地将刀拔出。

“慢、慢着,万某不是要有害于你…!”万书生慌忙摆手道。

他听闻有些侠客疑心多虑,常一言不合出手杀人,若是像他这般形迹可疑、千方百计要前来套近乎之人,说不准就得横死街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冷汗几乎淌到脚底。

不想眼前刀光一闪,半只芦柑递到了他眼前。

那刀客提着刀,把那果子分成两半,分了一半儿给万书生。

玉求瑕有些困惑地笑道:

“给你。”

第135章 (五十)风雪共?j惶

万书生犹豫片刻,接过那半只果子。

待他意识到这是某种馈赠时,芦柑已连皮带肉地在口中嚼动。饥肠辘辘之下,他恨不得连沾过汁水的手指一齐塞进肚里。

他心想,世人常道玉白刀客人美心善,这话果真不假。如此想来,方才误认为刀客要拔刀相害的自己实在猜忌心甚众,肚量颇小。

玉求瑕低低地叫了一声,他一不小心,背在肩上的褡裢掉了,口子一松,从里面滚出几只果子与几件小玩意儿,有扫天婆、小莲灯,还有煮蒲芦和石灰包,都是供奉祛邪用的物件。

原来这天下第一刀客也与寻常百姓一般,要在天贶节虔心拜神,求得福运。

见玉白刀客弯身要捡,万书生忙不迭道:“万某来帮手。”

拾到供奉东岳圣帝的果子零嘴时,他不禁喉头滚动,但还是使劲咽下了涎水,把物件如数放回玉白刀客的褡裢中。玉求瑕感激地点头,拾掇好后抬腿便要走,看着是要赶着去办事儿,这时万书生忙唤道:“玉…门主!”

刀客止了步,白纱在风里漾出涟漪。

“您是玉白刀客吧?实在失礼,万某有个不情之请!”说着,万书生便伏身屈膝,两手撑在地上,要给他跪下磕头。

虽说身入乐籍,他却着实是位倨傲之人,自然懂得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可此时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让这西北一大宗的门主留步,因而不得不跪。

谁知一支雪白如玉的刀鞘突地伸来,托住他两膝。

玉求瑕笑道,“万先生莫跪,有何吩咐尽管说了便是。”

万书生顿时又喜又忧,喜的是玉白刀客如此平易近人,忧的是此人似乎有约在身,怕是耽搁了行路。他支吾着将自己身世略微一叙,说他穷困潦倒,却又想不出法子如何写话文,斗胆来求刀客将武盟大会草略说上一两句,他心中也好有个底子。

玉白刀客仰首望了望日头,未急着应了他请求,只道,“在下日中时要赴约,若先生不嫌弃,可与在下一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