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房门被叩响了。

温宁瞬间绷直脊背,待听见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她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打开房门。

只见墨云稷拎着四只药箱踏着尚未隐去的月光而来,肩脊上还凝着一层清霜。

“你这是要开药铺吗?”温宁轻笑,却见他眉心那道竖纹很深。

“昨日,城内死了很多人。”墨云稷径直将药箱搁在石桌上,青瓷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瞧着像是瘟疫,我给你多备些药材,总没坏处。”

“瘟疫?怎么会……”温宁这两日一直在小院养伤,倒是不曾外出走动。

蔚澜放对她有所怀疑,昨日午后还带着补品前来看她。

但却未曾提过这件事。

蔚澜放检查她手指上的伤势,打开药箱,沾着药汁的棉团按在伤口,一边说道:“大雪过后,很多人都得了风寒,医馆的大夫都是按照风寒诊治,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倒加重了。我昨日问过顾百里,他怀疑那并非是简单的伤寒之症。”

换好了药,墨云稷又道:“我会让棉雨过来照顾你几日,等你手伤痊愈后,你再回铸造司。”

温宁凝视着自己缠满裹帘的手,指尖下意识地尝试蜷缩一下,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昨日,禄北候来看望我病情,可我瞧着他是在怀疑我。图纸被盗,浇筑处被炸,啸元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我虽小心应对,但若不是完全打消他的疑虑,定然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棉雨是江湖之人,若她在我这里,恐会无端担上风险。”

一阵夜风掠过窗棂,烛影摇曳起来。

墨云稷眸色一沉,片刻沉默后,说道:“那就让流青来照顾你。这几日,你不方便出门,今日朝后,我怕是要有的忙了,你身边必须要有一个人。”

温宁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微涩。她轻轻颔首,语气刻意放柔,“也好,她是和硕郡主的人,如今郡主不在了,但是往日情谊还在,她留在我身边几日,蔚澜放就算再疑心,也挑不出错处。”

想起昨夜的梦境,温宁微微侧目,镜中映出她微微泛红的眼尾。

“月寻,蔚澜放说李大人和他的助手都被关入大牢了,我想他不是打算让李大人承担所有罪责,而是另有所谋,你一定要当心。保不齐有人会栽赃陷害你。”

墨云稷神色微微一怔,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她发间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尘埃,“记得按时换药。”转身离开时,玄色衣袂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冷风。

果不其然,早朝上,木大人将此事写成奏折上报陛下。

啸元帝立即宣召顾百里等几位太医殿上一同议事。

顾百里直言道:“陛下,此次应属一场瘟疫,并非寻常的受凉外感之症。”

闻言,满堂朝臣神色大变,就连啸元帝都蹙起了眉头。

“顾院判慎言!”兵部侍郎程焕之从后面走出来,躬身说道:“昨日禄北候刚擒获几个散布谣言的异国暗探。”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窗外诏狱方向,“莫非太医院也要跟着人云亦云?”

户部尚书慢悠悠捋着白须说道:“陛下,老臣幼时在岭南,倒见过类似的寒凉之症。虽说此症是有些易染性,但说是瘟疫,会不会有点危言耸听了。”

顾百里医术精湛,年轻有为,是陛下的御用太医,因此有不少文臣武将想与其联姻,借此拉近与陛下的关系。

偏偏这顾百里一副“自命清高”,明哲保身的做派,娶了家世简单的孟元霜,惹得那些老东西暗戳戳的骂他“不识时务!”

如今他们暗自效忠齐王,盼着他日这大宗变了天,他们便有了从龙之功,自然要针对一些不识时务之辈,趁机打压不肯倾斜于齐王的“异己”。

墨云稷双眸微垂,并不愿参与这些争端之中。

齐王剑眉微挑,能借此让一些顺服于他的那些人认清局势,他倒是喜闻乐见。

顾百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敢问几位大人,何时习得岐黄之术,竟也懂得给人看病了?”

第300章 温宁被动牵涉其中

户部尚书笑了笑,“老夫吃的盐比顾太医吃的米都多,见的自然也就多了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言外之意,就是说顾百里只是会照本宣科,不懂变通、太过年轻。

顾百里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露出腕间一道细长的疤痕。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暗红色的药丸,“当年,这蛇目疮瘟疫横行九城十六县,是下官亲手所炼这解毒丸救了上万人的性命。”

药丸滚落在案上,隐隐散发出一股苦涩的血腥气。

户部尚书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这解毒丸药性特殊,以人血为引专克蛇目疮,而对于无病之人,那就是致命的毒药。

墨云稷眸光微动,凤眸半眯成一道危险的弧度。此物非寻常问诊所需,顾百里居然会把它带到殿前?这看着不像是随身携带而来,倒像是……早有准备。

“尚书大人见多识广,想必还认得此物吧?”顾百里拾起一粒药丸,在指尖轻轻捻动,殷红粉末簌簌落下。

他抬眼,目光如刀,“下官年轻,确实不如几位大人懂那么多大道理。但至少知道,若连疫病都不敢认,那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户部尚书被气得双眼圆瞪。

却见顾百里忽然展颜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诸位大人既要粉饰太平,那来日自己染疾之时,倒是不必来太医院求这救命的方子?”

闻言,户部尚书跪在陛下面前,“陛下明鉴!老臣一片忠心,只是忧心民间恐慌啊!顾太医年少气盛,张口闭口便是瘟疫,若引得百姓逃窜、商路断绝,这、这可是动摇国本啊!”

兵部侍郎也跟着跪地道:“陛下,这几年边城之地经常受到异国军匪的骚扰,此时传出瘟疫,那些军匪必定趁机作乱!”随即阴恻恻的望了一眼顾百里,又道:“先帝在位时,边域皆因瘟疫致五城俱毁!臣等宁可被骂,也不敢重蹈覆辙啊!”

金銮殿内龙涎香仿若凝滞,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鎏金蟠龙烛台爆出个灯花。

众臣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朝中的老臣皆知,那场战役打得有多悲怆,那一直是先帝心结,至死未休。

为了弥补先帝过错,啸元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弥补边域五城,增援军队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兵部侍郎偏要提及此事,无疑不是对顾百里下了一味猛药!

顾百里缓缓屈膝跪地,青砖的寒意透过官袍渗入骨髓。他双手平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托着千钧重担,“瘟疫如野火虽可怕,此刻扑灭尚不必动摇国本,若待其燎原将再难控制,届时才是百姓大难。”

户部尚书斜眼瞥向顾百里,低声补刀:“顾太医这般忧国忧民,莫非这前段时日往太子行宫处送去的三百石药材,也是为防疫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