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实际上,这些事情却牢牢掌握在宋家长媳,当朝阁老胡宗的孙女胡氏手里。
纵然她做出一副孝顺姿态,凡事都让晏婉宁到场,可下至仆妇,上至宾客,无人会拂胡氏的面子来讨好一个身份地位都远不如她的宋家继室夫人。
想到这些,晏婉宁只觉得一股气往上涌,这哪里是什么孝顺,分明是下马威!
她张口欲驳,却见通身华丽如牡丹的胡氏面上笑意淡了下来:“规矩不可废,夫人还是照做的好,免得又惹得父亲不高兴。”
晏婉宁怔了怔,抬眼时并未错过胡氏眸中淡淡的嘲色。
她骤然愣住了。
难道,胡氏知道宋镇原本要娶的不是她?
宋镇对她擅作主张很是不满,宋淳又是他看重的长子,胡氏若机缘巧合听到些什么,似乎也不足为奇……
眼下这些仆妇们以为她不得宋镇欢心已有些怠慢她,若是知晓她压根就不是宋镇想娶的人……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时至今日,她已然是有些后悔了宋镇在宋家的威严,就如同她父亲在晏家一样,她想要立足,是万万不可得罪他的。就说今日这事,倘若宋镇发话让她管家,胡氏纵然娘家得势,也是不敢公然违逆他的。
毕竟,胡宗能将孙女嫁过来,定然也是看中了宋镇在江州府的势力。
晏婉宁立刻乖乖地坐了下来。
她性子娇纵,但并不是傻子。如今下人的风言风语,无非是说些她年轻不懂得伺候人的诨话,可人人也都知道,晏家姑娘是老爷亲自去上门求娶的。
这一点,万万不能让人有所质疑。
胡氏便不再搭理她。
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抢了自己嫡姐的亲事也就罢了,竟还敢给公公脸色看,还当自己是八抬大轿进门的原配不成?
但公爹性格一向强势,既他没有当面戳穿晏氏,还与她圆了房,对这年轻貌美的小丫头未必没有温存的心思。她若是贸贸然让众人知晓公爹在晏家手里吃了这么个哑巴亏,可能也不会有她什么好果子吃。
胡氏是聪明人,向来很会开解自己晏氏比她年纪小上好几岁,辈分上却高自己一头,可听闻成婚第二日,就在早逝的夫人牌位面前执了妾礼的。可见,为人续弦,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心中瞧不上她,自然也不会让晏婉宁占得任何便宜,那一声母亲,也是万万不可能喊出口的。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有管事妈妈带着一位梳着云髻,容色清丽的夫人进来。这回胡氏却像是失了骄矜似的,没等人靠前便先迎了上去:“……夫人近来可好?早前听闻夫人病了,一直想上门去探望,只可惜卫老爷爱重您,倒怕我们这些闲人扰了您清净。”
言语间,竟然带着几分刻意拉近关系的讨好。
晏婉宁有些惊愕,未曾想到还能看见胡氏这一面。
“劳你挂心,已经无碍了。”那夫人姿容如夏花般明艳,声音亦沙沙软软的,一双乌黑瞳眸里却晕着清冷的底色,她并不多说旁的话来寒暄,只目光在上首的晏婉宁脸上扫了一圈。
胡氏便介绍道:“……这是我们家新进门的夫人,江陵晏家的姑娘。”又对晏婉宁道:“这是卫夫人,卫家与我们家生意往来颇多。”
晏婉宁更觉得不解了。
那所谓的卫老爷,她前几日远远瞧见过一次,当时是宋淳在接待他,态度也仅仅是客气罢了。
胡氏自恃是大家闺秀,对她的出身向来是很不屑的。照她这么说,卫家也不过是商户,她又何必这般纡尊降贵?
闻言,那卫夫人却只是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不再多看晏婉宁一眼,只道:“我家老爷有事要我转告宋大.奶奶……”
不同于旁人为了讨好胡氏故意冷落她,卫夫人的态度倒更像是全然没将晏婉宁放在眼里,好似她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似的。
晏婉宁只觉得更堵得慌了。
卫夫人发话了,胡氏自是没有不应的,闻言立刻起身和晏婉宁告辞:“夫人今日也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陪卫夫人去园子里说说话。”
晏婉宁将这二人轻慢的态度收入眼底,目光闪烁了片刻,深吸了口气低声吩咐了身侧的婢女几句。
……
陈觅客气地同胡氏在二门前作了别,上了门前停的那辆名贵柚木制的马车。
马车轱辘轮转起,胡氏的眸光在那金银珠贝交错的厢舆一角上打了个转儿,神色竟难得的有些艳羡。
祖父多番嘱咐道她不可轻慢这卫家人,她却不全是为了背后的利益对其恭敬有礼这卫夫人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气度风华竟这般出挑,便是比之幼年时她遥遥看过的一位得宠宫妃也不遑多让。
胡氏对着她,竟有种难以言说的自惭形秽感。
回首,却见贴身婢女悄悄地近前来细禀几句。
胡氏听得冷笑连连:“真是不知死活。别管她,我倒要瞧瞧,她今个儿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
陈望舒却并不理会宋家内宅的小小风波,水葱般的指尖撩起舆帘半边,淡淡地吩咐车夫道:“不急着回去,先去东边的银楼,我要为宋家少奶奶打一副头面。”
车夫不疑有他,扬起马鞭在拐角掉了头。
驶至喧闹的大街,陈望舒便戴着帷帽下了车,扶着婢女的手进了银楼。
然她并未在楼中挑选金银首饰,反倒是脚步匆匆地穿堂而过,被人引着从银楼后头的小门出去,转了几道弯,到了另一处庭院。
参天古树下,一青衫男子正与一老者对弈。听见因疾步而来的环佩叮当声,男子巍然不动,老者却悠悠地抬起了头,一见就惊愕了:“王……”
陈望舒也有些意外,眼尾微微扬了起来:“闵老头你还没死呢,我以为照顾文堂这不要命的活法,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早就被他抓起来祭旗了呢。”
得,一开口,追忆往昔的气氛也没了。
闵百岁气得胡子上翘,没好气地道:“您这些年倒是一点没变,老朽我得亏没跟着你们家谋生计。”
“闵大夫这话说岔了,如今,她可不是十年前的她了。”一直默然不语的青衫男子放下棋子,语气带着微微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