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十七年二月,楚帝封魏德豫王,加九锡,赐食邑五万户,位列诸侯之上,冠天子服冕。此举无异于称帝,天下哗然。
☆、五十四、欺人太甚
三月初五,苏绍周岁,苏衡将他带回府,亲眷世家纷纷到贺,苏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吴氏在后堂款待女眷,苏律之妻许氏的母亲笑着问道:“小公子何在?听闻他长得粉雕玉琢,分外可爱,一直未能得见。”吴氏微微笑道:“在大嫂那里。”许夫人一愣,苏绍虽不是吴氏亲生,但吴氏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此等场合应与她在一起才是。她对苏家之事很是了解,当下讪讪笑笑,未再说话。
苏绍是在睡梦中被父亲带回苏府,睁开眼便寻不到阿琇,当场发作起来,哭闹不休。苏衡本也想全了吴氏的脸面,奈何苏绍无论如何也不肯待在她怀中,他狠下心不欲理他,却瞥见他那肖似阿琇的眉眼,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竟让他想起幼时的阿琇,一时心软,将他抱到了萧媖处。正好萧婉也在,苏绍便委屈地趴在她怀中抽泣,再也不肯随他过去。苏衡无法,只得将他留在此处,令人去与吴氏知会一声。
萧媖见苏绍只恹恹地伏在萧婉肩上,任她如何逗弄也不理睬,奇道:“这孩子莫不是在想他娘?”萧婉轻笑道:“应当是了!不枉阿琇疼他一场。”萧媖点头道:“好孩子!”
萧婉轻拍苏绍道:“谢生乖,一会儿便能回去见到娘亲了。”萧媖摒退侍女,坐到她身边轻声问道:“阿琇有何打算?”萧婉一怔,转头看着她道:“什么?”萧媖道:“除夕那日她明明来了,却不参拜,是不是仍不愿入府?”
萧婉沉着脸道:“你让她以何身份参拜?妾氏吗?若真如此,只怕她大哥都要被气得跳出来了!”萧媖叹息道:“不做妾又能怎样,如今这个可比当年那个厉害多了,人也活络,太夫人被她哄得极好。我看二弟似也颇为顾及她,不像前一个般不闻不问。”
萧婉平静地道:“阿琇本就不是与人争宠的性子,若主公当真移情别恋,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萧媖道:“我觉得二弟很是可怜!”萧婉忽怒道:“他可怜?哼!我们阿琇难道不可怜?!他凭什么将阿琇囚在那里?阿琇已是定了亲的人了,他为何仍要强占了她?既要了她,为何又迟迟不给名分,孩子都有了,他还要另娶他人!他将阿琇置于何地!”她忽而低下声音道:“是我无能,夫君死后连他唯一的妹妹都保不住,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他!”
萧媖见她如此,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二弟如今就这一个孩子,又是阿琇所生,极为看重。”萧婉皱眉道:“我正要问你此事,是何人四处传言说主公欲立谢生为嗣?”萧媖一愣,道:“竟有此事?”萧婉见她不似作伪,定是也不知道。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苏绍去见苏老夫人。老夫人抱着苏绍爱不释手,笑道:“你这个小东西,为何不愿随你母亲一起。”萧婉闻言皱紧眉头,萧媖看了妹妹一眼道:“想是才睡醒,闹着气呢!”老夫人道:“怕是不熟悉,索性留在府中,与他母亲多亲近亲近。”
萧婉大惊,正要开口,被萧媖死死拽住。苏绍仿佛听懂了似的,又开始哇哇大哭,萧婉趁势将他抱了过来说道:“想是饿了。”萧媖笑道:“母亲,我带他去寻些吃食,免得饿坏了。”苏老夫人也看出萧婉极为不悦,点点头让她们退下。
二人回到萧媖房中,萧婉气道:“你们苏家欺人太甚!若再将谢生带走,阿琇还活不活!”萧媖将门关上才道:“她又做不得二弟的主,也就是这么一说。”看了看妹妹又道:“再者,如今吴氏没有孩子,必会善待谢生……”
不待她说完,萧婉便道:“连你也这么说!罢了,罢了,我去找主公,索性将阿琇接回谢家,总好过这般不明不白,任人欺凌!”深吸口气又道:“谢家如今是大不如前,却也还是江左世家之首。夫君虽不在了,我谢家还有满族四百六十余口,若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她顿了一下,沉声道:“夫君果然是对的,齐大非偶!”
说罢她抱起苏绍,令侍女备车,走到门口说道:“宴无好宴,我先带谢生回去。”不理会身后萧媖急呼,快步走了。
萧媖只得令人去向苏衡报信,苏衡忙令孙伶去追,听萧媖说了原委,沉声道:“烦请嫂嫂去告诉母亲,谢生的事我自有打算,不劳母亲费心!”萧媖暗自叹息,又听他压低声音道:“谢生是阿琇的命,阿琇是我的命!”
孙伶半路追上萧婉,百般劝解她仍不愿回转,只得护送她去了庄园。阿琇见萧婉将苏绍带了回来,颇为惊讶,听萧婉说完原由后,皱眉道:“苏衡怎么说?”萧婉道:“我未见他便回来了。你管他怎么说,收拾收拾,带着谢生随我回家!”
孙伶在门外大惊,暗道便是拼了命也不能让萧婉带走阿琇。却听阿琇道:“嫂嫂息怒!此事未必是苏衡的意思。再者我现在以何身份回去?谢琇已死,季琇却是不能去谢家的。”
萧婉见她不愿,说道:“你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下去?”阿琇看了看门外,竹青忙走出房间,果见孙伶站在廊下,对着她讪笑,她关上房门,说道:“姑娘要与夫人说话,请您移步。”孙伶心知是阿琇的意思,心中飞速权衡着,终是怕阿琇发怒,暗叹口气转身走了,竹青自守在廊下。
房内阿琇道:“嫂嫂,不是我不愿走,只是回去又能怎样?苏衡若强要我回来,谢家还当真忤逆不成?”萧婉在苏府说的也是气话,此刻静下想想,确实也无可奈何,不由问道:“那要怎么办?难道就由着他们?”
阿琇沉吟道:“我岂能让谢生认别人作母亲!我想的是,若要走,便走的远远的,让苏衡再也找不到。否则,不如仍旧留在这里。”
萧婉大惊道:“你……你这是何意?你要去哪里?谢生如今是主公唯一的儿子,若……将来极有可能继位,你将他带走,岂不是……”阿琇低声道:“当年苏衡若没有继位,现在我们也不会如此。这个位子虽好,却要承受太多,我如今没有力量保护他,不如让他远离这些是非,平平安安地长大。”
萧婉也轻声道:“就这么放弃岂不可惜?主公这些年如何待你我也看到了,虽然有些事做得太过,但对你的心总是真的。”阿琇摇头道:“人心是最不可信的!我可以拿我自己来赌,却绝不会将谢生的安危押在他父亲瞬息万变的心思上。”
萧婉道:“你可有打算了?”阿琇摇头道:“没有。我如今连这个庄子都出不去,如何谋划。”萧婉想了想道:“若去崔锴那里……”阿琇打断她道:“万万不可!公孙玄与苏衡必有一战,我儿怎可落到他手上!我若走,必要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才行。”
萧婉皱眉道:“只怕你还没想好,谢生就要被他们夺走了。”阿琇自嘲一笑道:“嫂嫂放心,现如今我还有法子。”萧婉叹息道:“不论你做什么,嫂嫂都会帮你。你自己要万事小心。”阿琇点头应下。
送走萧婉,阿琇对随侍在旁的孙伶道:“你派人去府中,看看苏衡可有空,便说我有事找他。”又命竹青备下酒菜。孙伶不敢怠慢,亲自去了。
萧婉带苏绍走后,苏衡心中不定,不知阿琇听闻后会有何反应。孙伶好容易等到宾客散尽,方悄悄向他禀报。苏衡立刻便要前去,忽听身后吴氏唤道:“夫君!”
苏衡微微皱眉,转过身时已面带笑容,吴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天色已晚,夫君还要出去吗?”苏衡心中不耐,却笑道:“有些急事要去处理下。你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吧!”吴氏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道:“夫君今日也累了一天,莫要太过操劳,还是明日再去吧。”
苏衡心中极为不悦,面上仍是一派柔情,轻声道:“我去去就来,你先回去等我。”说着将她搂在了怀中。吴氏面色绯红,靠在他身上轻轻点点头。苏衡又抱着她哄了片刻,方让侍女送她回房。
孙伶见他沉着脸上了车,不敢怠慢,将萧婉欲带阿琇回去,两人密谈之事禀报给他。苏衡听闻阿琇拒绝了萧婉,面色稍霁,问道:“她可说何事找我?”孙伶道:“未曾,想是为了小公子的事。”苏衡叹道:“她还是不相信我,我又怎会将谢生从她身边带走。”孙伶看了他的神色,说道:“属下看有了小公子后,夫人似已不像从前那般……那般不可亲近。”苏衡微微一笑道:“她心地最好,心肠又软,从前看到小雀儿掉下了窝,都急得要我送回去。”孙伶见他此时的笑容与方才在吴氏面前的大不相同,又听他道:“她素来喜欢孩子,那时对维儿、谢循已是很好,如今又是自己的孩子,怎会不疼爱。”他苦笑一声道:“如今我是沾了儿子的光,才能让她看我一眼,同我说上几句话。”
孙伶暗暗点头,心道确实如此。见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悠远,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已许久未在苏衡脸上见到如此柔和的神情,与方才在吴氏面前作戏截然不同。他默默坐在一旁,不忍打扰。
☆、五十五、计划提前
马车在夜色中驶入庄园,苏衡匆匆赶到阿琇房外,房门微掩,轻轻推门进去,室内烛光摇曳,正中案几上摆了五六个菜,都是他日常爱吃的,红泥小炉正温着一壶酒。阿琇便坐在炉旁,以手托腮打着盹。
苏衡心中一热,悄悄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痴痴地望着她。孙伶在门外探头看了一眼,轻轻将门关上。
阿琇突然惊醒,睁开眼见苏衡正坐在身边。苏衡见她醒了笑道:“为何还不用?在等我吗?”阿琇有些茫然,只呆愣愣地看着他。苏衡握着她的手道:“你有何事要对我说?”
他一靠近,阿琇便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香味,知他定是才从某个女人身边过来,心中隐隐有些堵。苏衡见她目光闪烁,知她不悦,说道:“今日来了许多人,我不便先走。”阿琇挣开他的手道:“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吧。”说罢转过脸不再理他。
苏衡不明就里,盯着她后脑看了一阵,起身出了房门令孙伶沐浴更衣,想了想问孙伶道:“我身上有酒味儿?”他不善饮酒,诸臣皆知,亦无人敢让他喝。孙伶凑近闻了闻,低下头道:“酒味儿倒是没有,似……似有些香味儿,有点像……像吴夫人……”苏衡一愣,立即明白是在府中抱吴氏时沾上的,心中有些恼怒,忽然又笑了起来,催促孙伶道:“快去备水,我要沐浴!”
待他换了衣裳回到阿琇房中,阿琇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他忙上前夺下酒杯道:“大夫说你可以饮酒了吗?”阿琇斜睨了他一眼,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苏衡的心狂跳了几下,俯下身轻声问道:“你是怎么了?为何饮酒?”见阿琇双颊酡红,眼神迷离,看在他眼中妩媚至极,他的身子又低了低,便听阿琇道:“我想与你一同……一同为谢生……庆生……”
苏衡望着她的唇,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轻声道:“你如今尚不可饮酒。”阿琇忽而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道:“我比你能喝!”
自阿琇怀孕后,苏衡再未与她亲近过,此时只觉热血上涌,低下头便吻上了那张嫣红的小嘴。许是有些醉了,阿琇竟顺从地迎合着他。苏衡猛然将她抱起,快步走到床边,挥下幔帐,遮住一室春光。唇齿缠绵间,阿琇似呓语般道:“小虾,不要抢走我的谢生……”苏衡停下动作,深深看着她道:“谢生永远是你的孩子,谁也抢不走!”
第二日阿琇醒来之时,苏衡早已离去,她静静地闭目躺在床上良久,方唤了竹青进来侍候。竹青见她似颇为疲乏,暗暗摇头,只听她问道:“苏衡何时走的?”
“卯时末便走了。”
阿琇点点头,竹青看了她一眼,道:“主公走时似心情极好。”阿琇哼笑了一声,回头看着竹青道:“如今我为了谢生,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竹青低下头道:“姑娘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阿琇不答,竹青叹息一声,替她理好裙摆,耳边听她轻声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竹青手一顿,摇摇头,阿琇道:“如今我没有大哥、没有谢家,我们母子能倚仗的只有苏衡。我要想保住谢生,只有靠他。所幸他对我尚有旧情,我要牢牢地把他抓在手上,这样才能保住我的儿!”说罢理了理鬓发,对着镜中灿然一笑,轻声道:“作戏罢了,谁不会。”
苏衡回到府中处理完政务,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对孙伶道:“令田锦加快速度,我等不了五年了。”孙伶忙道:“如今交州拿下方一年,各郡官吏才配置完毕,一时恐难动作。”
苏衡道:“我听季蒙说吴旦在交州虽根深叶茂,但其人喜怒无常,生性多疑,诸臣多有不服。虽立长子,却又处处防备猜忌,父子二人离心离德。吴氏的同母兄弟虽为幼子,却仗着母亲身份,觊觎王位,与其兄长早已不睦。此等情况,若筹划得当,除去吴旦也不是难事。”
孙伶低下头道:“主公为何要急于行事?徐徐图之岂不是更加妥当。”苏衡轻轻摩挲着适才刚画的画像,说道:“吴氏一日不除,便会有人打谢生的主意,阿琇心中就会不安。”
孙伶想了想又问道:“此事为何不交给季将军?”苏衡道:“季蒙过于仁厚,彻底平定交州,少不得要有杀戮。”他轻轻一笑道:“田锦为人机敏,工于心计,哼,他不是要机会吗?我便给他这个机会。他急于证明自己,定会在交州好好经营。”孙伶小声道:“属下以为经过谢大都督一事,主公便是不杀他亦不会再重用他。”苏衡低头看了画像一眼,轻声道:“他自以揣摩到了我的心思,我又岂能让他失望?!交给他办,一来他确实有些本事;二来,主政一方岂会面面俱到,他本就是擅断之人,我给他的权力愈大,他落下的口实就愈多。待到交州平定……”他望着画中阿琇的眼睛道:“我答应过你,定会给你大哥报仇。”
孙伶顺着他的目光朝画上望了一眼,画中阿琇与往日不同,斜倚在榻上,朱唇轻启,星眸半闭,媚态横生,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多跳了几下,忙又低下了头。过了片刻,见苏衡不再说话,才又说道:“吴夫人来过两次了,问主公何时过去?”苏衡极为不耐地抬起头道:“告诉她,我即刻便要去濡须查营,这几日不在府中。”说完起身走到门口道:“将画收好!叫他们这几日将要紧的公文送去濡须,再转到庄子。其他的事交由齐松和王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