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只见苏衡焦急地对她说道:“阿琇你莫听她胡说!你要信我,我有苦衷!”阿琇想骂他,却张不开嘴,忽而又是一阵腹痛,一股热流自身下涌出,她猛地睁开眼,紧抓住萧婉的手道:“嫂嫂,我要生了!”萧婉掀开被褥一看,惊道:“怎么这么快!”转身命侍女速去唤大夫前来。

书房之中,苏衡正黑着脸站在窗前,身后跪着三四名大夫,孙伶侍立在旁暗暗叹息。好容易劝得阿琇接受了苏衡,竟又出了这种事。昨日接报时,苏衡正在拜堂,他本欲自行前来,思忖片刻仍是等到礼成后禀告了苏衡。苏衡闻言当胸便踹了他一脚,丢下尚在新房中等待合卺的新夫人,飞奔而来。

待到庄内,阿琇已昏迷多时,大夫说她受了刺激。苏衡闻言未说话,提剑来到袁秀面前,说道:“我应该早点杀了你这毒妇!”袁秀毫不畏惧,哈哈笑道:“我来时就没想要活着!你杀了我又如何?你的阿琇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你们永远不能在一起!”苏衡大怒,一剑斩下她的头颅,温热的鲜血溅了孙伶一身。

苏衡虽泄了一时之愤,与阿琇却全无益处。几名大夫诊断过后,一致回禀道阿琇此番凶多吉少,一名大夫更是问道:“若有不测,是保夫人还是保孩子?请主公定夺。”苏衡勃然变色,吓得众人跪地请罪,不敢再说。

孙伶见苏衡半晌不说话,小声道:“主公……”苏衡将手负在身后,轻声道:“大小我都要!”孙伶本以为他定是要保阿琇,闻言一愣,看向那些大夫。众大夫互相看看,一年长者壮着胆子道:“主公,夫人……”苏衡抬起手止住他道:“怎么救治是你们的事,我只要母子平安!记住,她若有个好歹,你们全家都要陪葬。”说罢挥手让他们退下。

孙伶待房中无人时,才问道:“主公为何不让他们全力救治夫人?”苏衡缓缓回头道:“孩子若没了,我拿什么留住阿琇?她……只怕也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析下苏二的心理,其实在感情上,一直是苏二在付出,最后打动了阿琇。经历了那么多事后,苏二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讨好阿琇了,他这次坏就坏在又事先许诺。他说娶阿琇时,根本木有想到会有后面的事。我知道他很渣,但在一个三妻四妾的年代,以他的身份地位,能顾及到阿琇的感受,千方百计瞒着她,尽最大的可能善待她,已经很不错了,可惜信任就像时间,流走了就再不会回来。还是那句话,不要拿现在的道德观来衡量他。

☆、五十一、九死一生

二人俱是沉默,室内寂静一时。忽闻窗外人声喧哗,孙伶忙走出书房喝斥道:“吵什么!”一名侍女匆匆止住脚步道:“夫人要生了!”孙伶大惊,正欲向苏衡禀报,却见他已冲出房门,向阿琇房中奔去。

阿琇此时已疼得面色苍白,看了眼出出进进的侍女稳婆,抓紧萧婉的手道:“嫂嫂……若我有不测……定要保住我的孩子!”萧婉落下泪来,轻斥道:“休要胡思乱想!哪里就能有事,嫂嫂生了三个不都好好的!”

说话间苏衡已冲至床边,颤声问道:“阿琇,你怎么样了?”阿琇见到他,只觉一口气涌上心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苏衡大骇,连声呼叫大夫,阿琇闭目摇头道:“……让他走……”眼泪滚滚而出。

大夫上前把脉,片刻后对苏衡道:“主公,夫人是怒急攻心,导致血不归经。只是这孩子……”阿琇睁开眼问道:“孩子怎么了?”大夫忙道:“孩子怕是立时就要分娩,否则恐会……”他看了眼苏衡,已不敢再说。

萧婉见稳婆已准备停当,对苏衡道:“主公,如今这般状况,只有如此了!”苏衡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握着阿琇的手道:“阿琇,你莫怕,我就在这陪着你!”阿琇用力挣脱他的手,萧婉忙道:“产房污秽,主公怎可在此!还是出去等候吧。”说罢示意孙伶进来将他扶走。

苏衡浑浑噩噩地出了房门,忽想到什么,对大夫道:“你们留下!”众大夫一愣,忙遵命退回房内。萧婉将幔帐放下,遮住床上阿琇,让大夫们在幔帐外候着。

阿琇想大叫,又怕萧婉担心,只得咬牙忍住。苏衡寻来的稳婆都是积年有经验的,见此情况暗道不妙,出了幔帐与众大夫商量。那年长的大夫叹道:“莫要再问留大留小了,主公说了,大小都要,否则……”

阿琇已疼得神智不清,萧婉却尽数听到,心中暗骂苏衡惺惺作态。稳婆只得进了幔帐,打起十二分精神为阿琇助产。

直到第二日清晨,阿琇昏厥了几次,仍未生下孩子。苏衡站在门边凝神听着房内动静,孙伶在旁小声道:“主公,太夫人到了。”苏衡抬头,正见苏老夫人在萧媖的搀扶下疾步走来。

苏老夫人看了看苏衡,深叹一口气道:“果真是阿琇?”苏衡不答,她摇摇头,推门便要进去,苏衡却抬手拦住她道:“母亲进去干什么?”苏老夫人道:“我去看看她!”苏衡道:“母亲素来不喜欢她,莫要再去刺激她!”苏老夫人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般,片刻后说道:“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眼中流下泪来。

房门忽然打开,侍女轻声禀道:“主公,夫人请您进去。”苏衡一把推开她冲进房中。萧媖见苏老夫人尤在站着流泪,轻声道:“母亲且放宽心,阿琇不是福薄的孩子,我进去看看可好?”苏老夫人点点头,萧媖令孙伶将老夫人扶到偏厅坐着,自己推门进了房内。

甫一进入,便觉一股夹杂着血腥之气的暖流扑面而来。房中挂着厚厚的幔帐,几名大夫正在皱眉商议着什么。她掀开幔帐,见萧婉站在床边哭泣,苏衡半跪在阿琇身旁。

阿琇此刻仿佛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看着苏衡道:“小虾……我听说……有……一种剖腹……取……婴之法……你不同……意……他们……不……敢……”苏衡闻言惨白着脸摇头道:“不可!”阿琇深深吸口气道:“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若是……若……是……孩子……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苏衡从未觉得这般害怕,即使当年父亲死在眼前时,想得最多的也是如何保住传国玉玺,与大哥会合。此刻竟从心底涌起深深的恐惧,仿佛阿琇的生命正在他手中流逝一般。

萧媖见他已在发抖,心中一酸,走到妹妹身边道:“你哭什么!此时岂是哭的时候!”看了眼苏衡,稍稍大声说道:“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着鬼门关,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凭的就是这口气!”走到阿琇身边道:“阿琇,想想孩子!你若去了,即便生下他,也是个没娘的孩子,你让他怎么活?”

阿琇昏沉间只听到“没娘的孩子”几个字,想起苏衡过往种种,心道:“是了,若我死了,苏衡又怎会善待于他!”当下用力咬紧牙关。萧婉见状,忙端过参汤喂她喝下,阿琇喘息片刻,便在稳婆指引下调息运气。萧婉欲请苏衡出去,他却不愿,只与众大夫一同站在幔帐之外。

忽听稳婆叫道:“望见头了!”众人俱是一振,阿琇生生将下唇咬出几个血窟窿,拼尽了全力,只听一阵哇哇婴啼之声,稳婆隔着幔帐笑道:“恭喜主公!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众人皆松了口气,纷纷向苏衡道贺,却听他问道:“阿琇如何了?”话音未落,便听萧婉叫道:“阿琇!阿琇!”苏衡再顾不得其他,冲到床边,见阿琇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然快要不行了。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晃了晃身子,扶着床柱站定,俯下身在阿琇耳边说道:“你若死了,我便亲手掐死这孩子!这一次绝不骗你!”

阿琇眼睫微颤,似极力想睁开眼。苏衡忙召唤大夫,众大夫一拥而上,诊脉、扎针、开药方,忙做一团。苏衡如入定一般,只坐在床头盯着阿琇看。

直到夜深,那年长的大夫才向苏衡禀告说,阿琇已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仍会昏迷,若能醒来,便无大碍。苏衡闻言沉默片刻,问道:“若是不醒又会如何?”大夫低着头不敢说话,苏衡忽笑道:“暂无性命之忧……”挥手令他退下

建宁十六年三月初五,越侯苏衡长子诞生,生母不详,苏衡为其取名绍。绍者,继也。三月中,苏衡上表楚帝,为苏绍请封,楚帝封其为中郎将,赐食邑千户。

四月初五,越侯长子苏绍满月,苏府大宴宾客,江东文武、世家大族无不到贺,主家却仅由吴侯苏维待客,苏衡父子均未得见。

苏衡早已忘了今日是苏绍满月之日。阿琇自产下苏绍后昏迷了大半个月,十天前才慢慢醒过来,却是虚弱之极,连话都说不出来,苏衡每日都抱着苏绍坐在床边陪她说话。她第一眼看到苏绍时,泪水便流了出来,苏衡知道她的心思,轻轻将苏绍放在她枕边,说道:“谢生,这是娘。”

阿琇看着他,他笑道:“我给他取名绍,你看可好?谢生是乳名。”见阿琇仍看着他,便又说道:“谢生,谢生,乃谢氏所生,他要谢谢你拼了命生他出来,我要谢谢你为苏家生了个继承人。”

阿琇眉间紧锁,苏衡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轻声说道:“我知又负了你,只是我真没有料到交阯王会提出联姻。”阿琇只看着枕边沉睡的苏绍,并不看他,他握着阿琇的手道:“我做不到只有你一人,我只能保证此生除了你所生的,绝无异姓之子!苏家也好,江东也罢,乃至日后的天下,都是我们儿子的!”

阿琇闻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张张嘴。苏衡问道:“你要说什么?” 俯身靠近她,只听她极小声地说了“不必”二字。苏衡沉下脸,将她的手握在胸口,郑重说道:“我知道你不愿再信我!这是最后一次,阿琇!”

阿琇睁开眼,嘴唇微动,片刻后用气声说道:“待我好了……便让我们……走……”苏衡面色陡变,沉默半晌道:“走?走去哪里?你们是我的妻、我的儿,只能留在我身边!”阿琇轻轻摇摇头,看了苏绍一眼,又闭上了眼。

苏衡等了片刻,见她是睡了过去,方抱起儿子交给乳母带走,关上房门,和衣躺在阿琇身侧。

他知经此一事,与阿琇的关系又降至了冰点,好容易捂热的心再次离他远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只是如今他是再也不会放阿琇走了,哪怕她恨他,哪怕将她终生禁锢在此。

他闭上眼,轻轻在锦被下握住阿琇的手,记忆中她的手绵软滑腻,如今却瘦骨嶙峋。他顺着她的手臂慢慢向上抚摸,掌下的肌肤微凉,如同她看自己的眼神一般。他的手停在阿琇左胸处,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心跳。她昏迷之时,他怕她再醒不过来,便不时将手放在此处。他只觉心中一酸,如今这颗心怕是再也不会为他而跳了,他累她受了那么多苦,恨他也是应当的,只求她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他用一生、用他的一切补偿她。

阿琇毕竟伤了元气,恢复得极慢,待到苏绍三个月时,才可下床行走。她甫一能动,便将苏绍自乳母处接过来,亲自抚育。苏衡怕她受累,也知她定是不会听自己的,只得求萧婉相劝。阿琇却异常坚定,对萧婉道:“我是他的娘亲,自然要亲自养他。”萧婉见她心意已决,再劝无用,便与苏衡商量,将竹青送来照顾阿琇母子。苏衡知道阿琇对庄内侍女都不信任,只想了片刻,终是担心她的身体,点头答应了。次日,萧婉便领着竹青进了庄子,主仆二人见面,痛哭了一场。

☆、五十二、休要再提

建宁十六年十二月,公孙玄占领益州全境,至此,魏德挟天子居中原,苏衡占据东南荆、扬、交三州,公孙玄拥益州二十一郡,天下三分。

阿琇听到此事暗暗点头,崔锴终于为他的主公谋得了一方天地。想起袁秀说过,曾向崔锴送信告知过自己的下落,不知他是无暇顾及还是就此放手了,至今也未听闻他有何动静。

除夕这日,苏衡早早令人将苏绍穿戴整齐,对阿琇道:“你也换身衣裳随我同去。”阿琇低眉道:“我去做什么?”苏衡握着她的手道:“你是谢生的生母,自然要去。”阿琇甩开他的手,冷笑道:“让我去向你那吴氏夫人奉茶吗?”苏衡一怔,旋即想起今日祭祀正妻吴氏定要到的,皱眉片刻道:“你随着我就是!”

苏绍换好衣服被抱了过来,阿琇见他一身大红衣袍,领口滚着黑边,甚是可爱,笑着自乳母手中抱过他道:“谢生今日真漂亮!”苏绍冲着母亲咿咿呀呀地叫唤着,苏衡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浮现一丝笑容。

阿琇逗弄了一会儿苏绍,将他交给乳母道:“好生照料!”苏衡笑容慢慢凝结,正要开口,苏绍忽而大哭起来,挣扎着要扑回母亲怀中。乳母急得忙将他抱紧,轻声哄着,苏绍却闹得更加厉害,几乎要从乳母手中掉下来。阿琇慌忙接过他,轻拍道:“谢生怎么了?娘在这里!”

苏绍渐渐止住哭泣,趴在母亲怀中抽泣着,乳母在旁笑道:“想是小公子不愿离开夫人。”阿琇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待苏绍不再抽泣,阿琇示意乳母将他抱走,乳母刚刚上前抱起他,他却又如针扎了一般扭动哭泣起来,乳母急得叫道:“这是怎么了?”

阿琇见他向自己伸出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眉间因剧烈哭泣而变得青紫,心中不舍,只得又将他抱了回来。苏衡始终一言不发,负手在旁看着,竹青悄悄对阿琇说道:“姑娘,小公子今日怕是离不开你了,你还是随主公一同去吧。”

阿琇眉头皱得越发紧,抬头看看苏衡,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她暗叹口气,说道:“也罢,我随你们同去。”说罢令竹青更衣。

苏绍不愿再去乳母手中,阿琇只得将他放在床上,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母亲看,竹青见状笑道:“小公子,娘亲漂亮吗?”苏绍仿佛听懂似的呵呵笑着,又冲阿琇呜哩哇啦说了一通。

竹青轻声道:“姑娘有何打算?”阿琇一怔,她又道:“姑娘不愿随主公回府,难道不是另有打算?”阿琇默了默,抬起手任她整理衣裙,说道:“我想带着谢生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