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满面通红,紧闭双眼,任其而为。苏衡心中已燃起一把熊熊烈火,扯过锦被盖住二人,便要来脱阿琇的亵衣。阿琇忽然睁开眼,直直盯着他道:“我给你了,你便能就此罢手了吧!”
苏衡手一顿,也看着她,见她眼睛异常清明,心立时凉了一半,轻声问道:“你在说什么?”阿琇直视着他道:“你对我不过是多年的执念,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如今我把自己给你,请你放过我,也放过我的家人!”
苏衡呆愣在当场,见阿琇又闭上了眼,一付任人宰割的模样,他蓦然生出一阵悲凉。夜深人静时,他曾无数次幻想这个时刻,每每都令他不能自已。而此刻,没有温存的耳语,没有灼热的呼吸,没有剧烈的心跳,有的只是她的冰冷与淡漠。十余年的等待,十余年的相思,十余年的渴望,在她眼中全成了可笑的执念。
阿琇久等不见他动作,慢慢睁开眼,见他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痛苦、伤心、愤怒。阿琇知他本就是城府极深之人,继位以来,更是少见情绪外露,此时想必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如此不加掩饰。她一时也有些发怔,亦如此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扣门声。苏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清亮如常。他挥下床幔,扶阿琇坐起,将她衣裳整好,摸摸她的脸道:“我知道你有气,只是再莫要说那样的话了!我若只是贪恋你的身子,早就要了你了。阿琇,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
阿琇很想质问他为何口口声声爱她,却要毒杀她大哥,话到嘴边生生忍住,轻声道:“你为何不能放过我?”苏衡脸色一变,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道:“我放过你,谁放过它?”阿琇挣扎了一下,他握得更紧,口中说道:“阿琇,你再不要有那些念头,这一生你只能跟着我!便是我死了,你也要随我一起去!”
阿琇瞪大眼睛看着他,心一横道:“好,我跟着你!”见苏衡眼中一亮,紧接着说道:“你不做这江东之主,咱们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苏衡眼中的神采黯了下去,她只觉心头畅快,耳边听他说道:“莫要胡闹了,你明知我做不到。”阿琇冷笑道:“既然主公做不到,那便恕阿琇不能奉陪!”
苏衡这才明白她是在故意气他,不禁哭笑不得,柔声说道:“你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便可以着手准备咱们的婚事了。待交州那边战事稳定,便休了袁氏,娶你过门。”阿琇哼道:“主公自说自话的本事越发了得!”苏衡也不恼,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正要说话,门外孙伶极小声地道:“主公,有战报!”
苏衡神色一肃,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道:“你歇着吧,莫要胡思乱想,我走了。”又亲亲她的脸,这才整整衣衫开门而去。
孙伶见他出来,忙将手中大氅给他披上,暗中打量他的神色。他见苏衡进了阿琇房中,便带人将竹青等人赶出了院子,自己守在房门口。房中的动静他是听到了的,两人后来嘀嘀咕咕说的话他未听清,也不知这位爷得手了没有。见苏衡神色如常,越发觉得不解。心中拿定主意,不管怎样,对阿琇恭恭敬敬总没有错。
阿琇仔细想了苏衡的话,越发觉得京口不能留,却又担心谢琅的身体,也怕自己走后谢琅再遭毒手,遂令谢凌悄悄将府中所有仆从盘查一遍,稍有可疑便撵出去。又与谢琅商量,暂不告诉萧婉他中毒一事,免得她担心。
萧婉全付心思都在谢琅身上,家中事务一概交给阿琇。萧婉生性温柔,为人谦和,治家虽井井有条却稍嫌宽宥。阿琇本就比她果敢,此时又下定决心整治,不到半个月,便将谢府中各路眼线尽数打发了。
☆、四十、自作自受
建宁十四年三月,公孙玄自汉中入川,势如破竹,益州太守闻季上书楚帝求援。魏德正在征辽东,分身乏术,又不愿看着公孙玄坐大,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帐下一谋士求见,说有计策献上。魏德将信将疑,立即传召了他。
少顷,便见一二十余岁的青年拄着拐杖入了帐中。魏德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道:“我记得你,你是广陵王氏之子。”那青年微微一礼道:“在下王骥。”魏德道:“你有何计?”见他腿脚不便,令左右赐坐。
王骥谢过坐下道:“在下知丞相在为益州一事烦恼。公孙玄之所以敢长趋直入,乃是因为江东为其盟友,不会趁势攻他后方。我有一计可让苏衡与公孙玄反目,到时他必要回军!”
魏德闻言直起身道:“快说!”王骥道:“丞相可曾听说江东大都督谢琅有一妹,美若天仙,聪慧异常。”魏德点头道:“知道。他们谢家都是美人!那年在江夏,战舰之上远远望见谢琅,已为其风采折服。”王骥道:“谢姑娘比其兄更要美艳十倍。”魏德皱眉道:“你不会是来与我谈美人的吧?”
王骥笑道:“自然不是!丞相可知那谢姑娘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仍未出嫁。”魏德不耐道:“那又如何?休要再卖关子!”王骥道:“可巧公孙玄帐下军师崔锴也未娶妻,他二人本就相熟,丞相可让陛下下旨,将谢姑娘赐给崔锴。苏衡定然不愿,到时便以其抗旨不遵为由,令公孙玄攻打之。公孙玄素来陛下族叔自居,自认正统,又爱惜名声,必然要遵从。”
魏德抬手止住他道:“慢着!不过一个女子,便是貌美一些,苏衡也不至于此。”王骥诡异一笑道:“丞相有所不知,那谢姑娘是苏衡的心头宝,谁敢觊觎于她,必将那人除之后快,更遑论嫁给他人。”魏德奇道:“有这等事?你是如何知道?”王骥猛然站起,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拍打那条伤腿道:“在下的这条腿便是拜他二人所赐!”当下将当年与谢家定亲,被苏衡下狱致残一事说了一番。
魏德闻言哈哈大笑道:“苏坚竟生了这样一个情种!”想了想又道:“若是苏衡同意了,我岂不是白做了这个媒人!”王骥道:“丞相放心,那苏衡对谢姑娘已爱入骨血,莫说他断不会答应,便是勉强答应了,必也不会甘心,定会想设法将其夺回。到时二人还如何为盟?”魏德盯着王骥看了半晌,笑道:“很好!便依你之言,我倒要看看苏衡小儿会怎样。”
建宁十四年三月末,楚帝将江东谢氏之女赐与琅琊崔氏之子崔锴为妻,宣旨内侍分赴汉中与京口。公孙玄与崔锴密谈半日,欣然领旨。江东苏衡未待圣旨念完,便拔剑斩杀了内侍。满朝哗然,魏德未料苏衡反应竟如此强烈,大喜,以苏衡抗旨谋逆为由,令公孙玄征讨江东。
赐婚一事沸沸扬扬,阿琇不出家门也有所耳闻。听说苏衡为了她怒斩宣旨内侍,心中百感交集。她虽恨苏衡毒害谢琅,却也对他不能忘情。本想着此生既然已不能嫁她,索性便孤身一人,落个洒脱自在。楚帝虽为傀儡,名义上仍是这天下之主,苏衡公然抗旨已经是落了口实,便是人人皆知此事乃魏德之计,也无人敢说苏衡做的对。
公孙玄接魏德攻打江东之令后,并未立即出兵,上表楚帝言说已选定吉日,不日将与谢府议亲。四月初,公孙玄派云飞前往京口,代崔锴向谢家提亲。
齐松自城门处接到云飞,不敢领去见苏衡,将他安置在驿馆,匆匆前往谢家。谢琅听闻,皱眉思索片刻道:“此事需得问问舍妹的意思。”齐松一惊,问道:“大都督莫不是想结这门亲?”谢琅淡然道:“若是舍妹愿意,有何不可。”齐松急道:“你糊涂了不成!主公怎会同意!”谢琅挑眉看着他道:“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主公何干!”齐松道:“你!唉!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主公对令妹……”
谢琅打断他道:“永年慎言!阿琇乃是未出阁的姑娘,莫要坏了她的声誉!”齐松见他不似开玩笑,忧虑地看了他片刻,叹着气走了。
谢琅在厅中站了良久,方缓缓走到阿琇房中。阿琇见到他,笑道:“我猜大哥就要来了。”谢琅细看了看她,问道:“阿琇可愿嫁崔锴?”阿琇点点头道:“愿意!”谢琅道:“可是真心?”阿琇挽着他笑道:“大哥在担心什么?我岂是那种委屈求全之人!”
谢琅正色道:“我确实怕你为解江东之困才答应。”阿琇道:“此事一举两得。我与崔锴性趣相投,若此生非嫁不可,嫁给他总好过其他人。再者也能化解魏德离间之计,何乐不为。”谢琅摸摸她的头道:“我如今也想开了,所谓功名权势,不过都是浮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若你不愿意,我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你若愿意,便是与苏衡反目也定要成全你!”
阿琇轻声道:“大哥放心,在他心中,终是这天下比较重要,他定会同意的。”谢琅皱眉道:“你能忘了他?”阿琇淡淡说道:“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总会忘掉的。他做出那样的事,大哥以为我还会原谅他吗?”
谢琅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既决定要嫁,明日我便请公孙玄使者来见。”阿琇一愣,谢琅道:“公孙玄派了麾下大将云飞前来为崔锴提亲,如今人在驿馆。”阿琇点点头,口中说道:“全凭大哥做主。”
次日,谢凌自驿馆将云飞请入谢家,谢琅与之交换庚贴,定下婚期五月初二。为避免崔锴来京口身遭不测,商定由谢琅将阿琇送至南郡,崔锴在南郡亲迎,那时再拜堂成亲。婚事既定,为防夜长梦多,云飞当日便回去复命。
谢琅将婚期告知萧婉、阿琇,萧婉皱眉道:“主公能同意吗?”谢琅沉声道:“阿琇出嫁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不需他同意。”萧婉道:“我是怕他生出事端。”阿琇轻声道:“我去与他说。”谢琅厉声道:“不许去!你如今已是有夫家的人了,不可再见他,在家中安心待嫁便是!”阿琇一怔,见兄长神情严肃,自有一番威严之态,便不再说话。
谢琅默了默,对阿琇道:“阿琇,大哥今日要嘱咐你几句。你切记,出嫁后你便是崔家之人,要事事以崔锴为重。苏衡的事,江东的事,甚至谢家的事都与你无关。”阿琇惊道:“大哥这是何意?”谢琅看着她道:“将来不论公孙玄与苏衡合也好,分也罢,你都要记得自己是崔锴的妻子!”阿琇泫然道:“大哥是让我再不要回来了吗?”谢琅似不忍看她,闭着眼道:“大哥是为你好!”萧婉忍不住抱着阿琇哭起来,阿琇也是泪如雨下,说道:“大哥……”谢琅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阿琇仍是说道:“大哥大嫂随我一同走吧!”谢琅皱眉道:“胡说!谢家立于江东三百年,满门四百余口,都要随你去不成!”萧婉狐疑道:“阿琇,你们在说什么?”谢琅看看她,对阿琇道:“莫要胡思乱想,陪你嫂子看看还需置办什么。”说罢转身去了书房。
第二日一早,齐松急急赶来,说主公召见。谢琅冷笑道:“他消息倒是灵通!”齐松道:“谢子瑜啊谢子瑜,你好糊涂!最多两三年,主公定会迎娶令妹,你为何要把她嫁到汉中!?”谢琅叹道:“永年啊,此事你莫要再管了。”齐松急道:“主公昨夜闻讯大发雷霆,唉……”谢琅忽地轻笑道:“我这就去见他。”说罢命人自房中抬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红木箱,随齐松去了苏府。
孙伶将二人引至书房,苏衡背对着门负手独立,似在沉思。谢齐二人从未来过苏衡书房,甫一进门便被满墙的画像惊到。齐松看了眼谢琅,见他也满面震惊,心中一叹,说道:“主公,大都督到了。”
苏衡缓缓转过身,谢琅见他面色阴沉,双目血红,神情却颇为哀伤。苏衡看了他一眼,说道:“子瑜兄退了崔家婚事吧,我这就请王长史与永年为媒,到你家提亲。”谢琅道:“主公恕罪!我已与崔锴定了婚期,又是陛下钦赐,实难从命!”
苏衡平静地望着他道:“这么说来,子瑜是非要将阿琇嫁给崔锴不可了?”谢琅称是。苏衡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扬声道:“孙伶,去谢家将阿琇带回来!”孙伶应声而去,齐松大惊,忙拉住他叫道:“主公不可!”
谢琅冷笑一声,走到门外将那红木箱拿进房中,口中说道:“永年先出去!”齐松看了眼苏衡,对谢琅悄声道:“好好说话!”转身退了出去。苏衡挥挥手,孙伶也低着头出了书房,将门关紧,守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哥说:我等了好久,姐姐你终于舍得放我粗来了
☆、四十一、真的嫁了
谢琅望着苏衡道:“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放过她!”苏衡也盯着他道:“我十三岁与阿琇相识,十四岁时便喜欢她,到现在整整十五年!若阿琇心中无我,也就罢了,她明明对我也有情,你非要为了那可笑的家规生生拆散我们!”谢琅冷笑道:“我拆散你们?是阿琇自己要嫁给崔锴!”苏衡瞪着他道:“胡说!阿琇心中只有我!”谢琅道:“有你又如何,阿琇便是不嫁崔锴也断不会嫁你!”
苏衡眯着眼看了他片刻,轻声问道:“为何?”谢琅不动声色道:“这要问你自己。”苏衡皱眉道:“她知道了?”谢琅冷哼一声。苏衡道:“你故意中毒便是为了让她误会我?”谢琅冷笑道:“主公明知太夫人所为,却袖手旁观,不也是存了假其手除我之心!”
苏衡默了默,与魏德一战谢琅以少胜多,挽江东于水火,已是人人传颂的江东战神。苏老夫人曾找他详谈过,对谢琅战功显赫十分忌惮,言下之意欲除之而后快。谢琅说的没错,苏老夫人令人给其下毒时,他便知道了。一是碍于情面,二则确实内心也对他功高震主极为不满,他在一日,江东诸将心中便只有他,是以并未阻拦。况他料想如此拙劣手法,谢琅定能识破,正好借机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这江东之主。
谁知后来竟听说谢琅病了,他颇为奇怪,派了人去查探,回报说大都督确实中毒了。他并不愿谢琅现在就死,立刻派了大夫前去医治。不久又听说大都督病的越发重了,他方知是谢琅故意中毒。再后来阿琇回来了,他心中高兴,便未在这事上细想。
他看着谢琅道:“所以你将计就计,料到阿琇必会疑心我。”谢琅点头道:“不错!阿琇最是重情,当年季家养父因你而死,她都能恨你几年,若我被你毒害,她岂会再想着嫁你!”
苏衡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前,轻声说道:“你口口声声为阿琇好,明知她与我两情相悦,却千方百计折散我们,在你心里,比起谢家,她也不过如此。”谢琅正色道:“谢家之女历来不嫁权贵之家,你本就不符。我见阿琇一心对你,原也想赌上一赌,成全你们,是你自己的所为寒了人心。”苏衡冷笑道:“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要你如此费尽心机?”谢琅道:“你是如何对待苏维?”苏衡一怔,谢琅接着说道:“你大哥在世时如何待你们兄弟,你又是如何待他唯一的子嗣?!苏维是你的至亲,你为了自己的权位都能将他舍弃,可见你并非重情重义之人,在你心中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如今你恋着阿琇,自然是千般宠爱,若有一日色衰而爱驰,或她与你苏家基业有碍,你又会如何待她?若阿琇能委屈求全,对你小意奉承,尚还好些;偏生她又是那样宁为玉碎的性子,我岂能放心把她交给你!”
苏衡轻声道:“阿琇也是这么想的?”谢琅道:“她若对你还有幻想,便不会同意嫁给崔锴。”苏衡忽地大笑道:“好!好!竟是这样!她终是不肯相信我!”说罢止住笑,盯着谢琅道:“既然如此,便是与你谢家反目,我也要得到阿琇!谢子瑜,阿琇此生只能是我的!”
谢琅亦看着他道:“我今日来,已料到会如此。苏衡,你虽对我百般猜忌,我念在与你兄长的一片情谊,顾及江东安定,始终隐忍。我谢家在江东已立三百余年,部曲众多,若苏氏可保,便保;若不可保,我便自立为主也不是难事!”
苏衡点点头道:“你是要反?”谢琅道:“你若逼人太甚,我也只有如此!”苏衡看着他,心知他所言非虚,若他当真自立,只怕武将中十之七八要随他而去。他在心中飞速盘算着自己的胜算,耳边听谢琅说道:“我与苏徖有总角之好,我少年父母双亡,阿琇亦流落在外,那时便把太夫人当作亲生母亲,把你们兄弟当作自己的兄弟一般。我知苏徖有大志,便倾尽全力助他夺得江东。他属意你继位,明知你城府极深,苏律苏维继位对我更为有利,却仍一力扶你上位。只是你们苏家是如何待我?你对我日夜防范,我视为亲母的太夫人要杀我,唯一的妹子被你们生生拖到现在还未嫁人,受尽世人耻笑!”
苏衡半晌不说话,谢琅平复了片刻,将地上红木厢打开,立时满室通红,那箱中层层叠叠竟全是鲜红的嫁衣!谢琅拿起一件道:“阿琇自十五岁起,便为自己准备好了嫁衣,等着你来娶她!后来身量渐长,便一年做一件,直到她十九岁,整整五件!可惜,她一件也没有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