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竟没想到

谢循边吃边道:“我每次说爹爹责罚我时,阿维都很羡慕。”阿琇一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苏徖之子苏维,二人乃是姨表兄弟,年龄相仿,时常在一起玩耍。阿琇摸摸他的头道:“他二叔平日不骂他吗?”

谢循摇头道:“他二叔怎会骂他!有次阿维背书背错了,我都听出来了,他二叔还夸他背得好。”阿琇闻言微微皱起眉头,谢循又道:“阿维的二叔对他可好了,他想要什么都给他。我上次想要一只会说话的八哥鸟,求了爹爹好久,爹爹都不给我,还骂我玩……玩……”阿琇插嘴道:“玩物丧志吗?”谢循点头道:“对!玩物丧志!后来我跟阿维说了,他去找他二叔,第二天孙伶便给他送了一只来。他要送给我,我怕爹爹骂,便寄养在他那里了。”

阿琇问道:“你说阿维听说爹爹责罚你,很是羡慕?”谢循道:“是啊!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倒羡慕他有个好二叔。”阿琇心中感叹,苏维虽小,却是苏徖唯一的嫡子,在江东诸臣心中自然与普通苏家子弟不同。苏衡如今看似对其宽厚,实则是在害他。小小稚童无有父兄加以教养,只怕最终难以成器。苏维虽年幼,却如此早慧,似已看出其中关窍,否则不会羡慕谢循有父亲管教。

阿琇长叹一声道:“想是阿维从小没了父亲,听你说起感怀身世,你下次莫要再提了。”谢循向来对这个姑姑言听计从,忙点头应下。

阿琇心中微堵,苏衡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让苏维一生庸庸碌碌,绝了那些至今仍在感念苏徖,对其子尚存一丝妄想的臣子的念头。她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想着苏徖在世时苏家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模样,只觉恍如隔世。

又听谢循道:“姑姑,阿维说你会做他二婶。”阿琇一愣,沉下脸道:“胡说八道!”谢循吐吐舌头道:“他说他二叔的书房从不许旁人进去,连现在的二婶也不让进,因为里面全是你的画像。”阿琇蹙眉道:“既然不许人进,他又如何知道的?定是他胡说,你不要信他!”谢循并不太明白,见姑姑似不太高兴,忙答应下来。

兄弟二人在阿琇房中玩了一下午,待到傍晚萧婉命人来唤,才与阿琇一同去了前堂。姑侄三人嘻嘻哈哈地进了厅中,却见苏衡赫然在坐。阿琇敛了笑,上前行了一礼,便在萧婉身边站定。苏衡笑着拉过谢循道:“循儿近来也不来找维儿玩了。”谢循看了姑姑一眼,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主公,一则是因爹爹布置了许多功课,二则姑姑才回来,循儿近日都在陪伴姑姑,所以未曾前去。”

阿琇见他装成一副大人模样,大觉有趣儿,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苏衡看她一眼,自腰上解下一个通体莹润的玉玦,笑着递给谢循道:“好孩子!来,这个拿去玩儿吧。”

阿琇认得那玉玦是苏衡自小便带着的,与谢琅对视一眼,谢琅忙道:“主公不可!”谢循见父亲发话了,忙将玉玦双手奉上。苏衡笑道:“子瑜兄休要谦辞!维儿没有兄弟,我也没有子嗣……”说到此看了阿琇一眼,又道:“多亏循儿常去陪伴,维儿才不至于太过寂寞。”

阿琇心中冷笑,苏衡又道:“循儿小小年纪便这般谦逊有礼,将来定能成器,必不辱没谢家之声。”谢琅忙口称过奖谬赞。一时晚饭备好,萧婉上前,请苏衡就坐。

席间,苏衡不时看向阿琇,阿琇头也不抬,谢琅夫妇只做不见。片刻后苏衡终于开口问道:“阿琇,崔锴此人如何?”阿琇一怔,刚想推说不认识,却见谢琅看了她一眼,便沉吟道:“博学多才,颇有些能耐。”苏衡又道:“我观他十分有见识,齐永年对他推崇备至。阿琇若与他熟识,可否让他投我江东?”

阿琇这才抬头看向他,见他也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略想了想道:“怕是不易。他本是山野闲散惯了的,当日在襄阳时,公孙景、魏德都曾慕名请过他,他均推辞了。便是此次出山,也是公孙玄三顾相请才勉强为之。若要他改投江东,只怕他不会答应。”

苏衡望着她道:“阿琇似对此人颇为了解。”阿琇沉声道:“主公相问,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放下碗筷道:“主公慢用,阿琇告退!”起身便走。

苏衡忙走过去将她拉住,柔声道:“你莫生气,是我不好。”阿琇见谢琅夫妇正看着他们,连谢循谢衍兄弟俩也瞪着大眼睛望着,意识到自己失态,拂去苏衡的手,走回桌边坐好。苏衡笑了笑亦重新落坐。

谢琅轻咳一声道:“主公可是起了爱才之心?”苏衡微微一笑道:“此人好谋略。这几日我细细想了想,此次联盟,对我们来说吉凶未卜,对公孙玄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阿琇皱眉望着他,他转过头看着她道:“若魏德败,他们可趁势占荆州;若我们败,他们便夺我江东。”

谢琅点点头道:“主公所虑甚是,咱们需得想个万全之策。”阿琇低头不语,苏衡说的十分在理,她竟没有想到。以她对崔锴的了解,他当真可能存了这念头。她虽与崔锴交好,此等家国大事自是要凌架于私情之上,当下皱眉思索破解之法。

苏衡轻声问道:“阿琇,你是在担心吗?”阿琇尤在沉思,不自觉地点点头。苏衡大喜,心中暗道:“她终是向着我的!”这几日的惶惶不安、伤心失望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柔声道:“你莫着急,我定能想到破解之法。”

阿琇回过神,隔着桌子望着他,惊觉他竟清减了不少,想来是因北军来袭之事操劳所致,一时百感交集,冲他轻轻点点头,却见他双眼一亮,笑得越发温柔。

谢琅见状,看了萧婉一眼,萧婉会意,领着两个孩子告退。阿琇也要随她同去,苏衡却道:“阿琇留步!”对谢琅道:“子瑜兄,此事颇为棘手,可否请阿琇留下共商对策。”谢琅想起当年阿琇便经常为他出谋划策,如今他提这要求并不算突兀,且事关江东存亡,确实不好推脱,只得点点头。阿琇见兄长答应了,只好留下。

谢琅将苏衡请至书房,关上门后道:“主公看此事应如何应对?”苏衡摇头道:“一时无法。”转身看向阿琇。阿琇自进书房便站在悬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皱眉苦思。

苏衡轻轻走到她身边问道:“可有法子?”阿琇不答,只拿手在图上描摩。苏衡痴痴地望着她的侧脸,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浑然未觉。忽听身后谢琅叫道:“阿琇,你是想将他们引入蜀中!”

苏衡一振,也看向墙上,阿琇的手已停在了巴蜀。阿琇回头看着兄长道:“不是我要引他们入蜀,是他们定会入蜀。”放下手又看了良久才对苏衡道:“主公,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如今便是我们盘算的再好,总有疏漏之处。既然如此,咱们便与他来个君子之约!”

苏衡与谢琅对视一眼,问道:“此话怎讲?”阿琇的手轻轻拂过地图道:“主公是要偏安江东,还是要这华夏九州?”苏衡心头巨震,目光炯炯望着阿琇,阿琇正色道:“主公这些年抚民安邦,已是海晏河清,百姓富庶。而北方……”苏衡顺着她的手望去,耳边听她说道:“魏德虽据有中原,北有辽东,西有西凉,均是后患。且连年战乱,民心思定,此役若败,魏德十年间必不敢南下。”

苏衡、谢琅二人俱不说话,阿琇顿了一下,道:“公孙玄若要在这乱世中寻一立锥之地,只有暂据荆州,以图此处。”苏衡只见她莹白的手往图上一指,循着看去,她指的正是益州。

阿琇手指轻点道:“益州自古便有天府之称,物阜民丰。益州之主闻季柔弱宽容有余,谋略威信不足,且多疑成性,不能知人善任,非守成之主。公孙玄若要取益州,实非难事。魏德岂会让公孙玄坐大,定会百般阻挠,二者必然兵戈不断。”

谢琅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将荆州让给公孙玄,让他以此图益州?”阿琇摇头道:“不是让,是借!”阿琇忽一笑,在图中点了几处道:“荆州现有南郡、江夏、武陵等七郡,战后,主公可将临川的南阳、南郡和武陵三郡暂借公孙玄,让其作为养兵之地。待其占了益州后,便将此三郡归还。”

苏衡道:“为何要借给他?我若能战败魏德,趁胜便可将他也除了。”阿琇看向他道:“你有把握一战便将魏德彻底击垮,从此一蹶不振,再不能举兵吗?”苏衡一愣,谢琅道:“魏德兵多将广,财势俱盛,能将其击退已属不易。”阿琇点头道:“正是这个理!若没有了公孙玄,魏德便只剩你苏衡一个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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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阿琇定策

苏衡皱眉不语,阿琇轻声道:“咱们如今又岂是他的对手!公孙玄与魏德积怨极深,有他在,魏德定会先与他纠缠。”苏衡道:“既然如此,我不杀公孙玄,也不必让荆州三郡于他。”阿琇摇摇头道:“公孙玄如今已如丧家之犬,崔锴必会为他谋一立足之地。与其到时兵戎相见,两败俱伤,徒让魏德得了便宜,不如先礼后兵。那公孙玄极为爱惜名声,他能有今日,全仗其贤德之名。若我们先提出战后借他三郡休养生息,他便是有心霸占荆州全境,定也不会造次。如此一来,一个借字,谁是主谁是客一目了然。”

谢琅深思半晌,点头对苏衡道:“主公,唯今之计只有如此。大敌当前,现在便同崔锴撕破脸皮,与战不利。若不早定,只怕咱们在前抵抗魏德时,他们便趁势占了荆州。”

阿琇见苏衡仍不说话,便道:“主公请看!”说着指向地图。苏衡抬头望去,似有所悟,谢琅道:“交州!”阿琇笑道:“主公难道不想要这大片土地?”苏衡转头看着她,见她也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口中说道:“公孙玄一日不除,魏德便寝食难安。他二人互斗之时,你便可以南下直取交州!”苏衡许久未见她这般笑过,怔愣在当场。阿琇又道:“交州临海,沃野千里,悬于中土之外,这些年远离战祸,人口众多。夺下交州,便等于为江东备下了钱库粮仓和兵源!”见苏衡只呆呆地望着自己,轻声道:“小虾,莫要太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乱世之中,今天是你的,明日便是我的。待交州七郡到手,用心经营几年,莫说荆州三郡,便是渡江北上,也不是难事。”

苏衡心中激动,情难自抑,伸手便将阿琇抱在怀中。阿琇一愣,立时推开他,红着脸躲到谢琅身后。谢琅已被阿琇的一番言论震惊,尚未平复,本能地伸出手将妹妹护在身后,一时室内寂静无声。

半晌后,阿琇轻声道:“主公,大哥,阿琇告退!”飞奔出了书房。苏衡苦笑摇摇头,转身对谢琅道:“是我失态,子瑜兄莫怪!”谢琅虽心中不快,也不便发作。苏衡默了一瞬,又道:“子瑜兄如今仍不愿将阿琇嫁给我吗?”

谢琅一惊,苏衡如此明明白白地挑明此事尚属首次。他沉吟片刻道:“主公已有夫人,阿琇岂可为妾。”苏衡正色道:“袁氏三年无所出,我会休了她。”谢琅盯着他道:“即便是如此,主公认为阿琇会同意吗?”

苏衡神色一黯,半晌道:“我知阿琇对我有气。我可以等,直到她愿意原谅我。”谢琅叹息道:“实不相瞒,阿琇曾流露过终身不嫁的念头。主公还是放手吧!”苏衡闻言一愣,喃喃道:“终身不嫁……终身不嫁……”忽而大笑道:“好!好!”谢琅皱眉望着他,他笑着拱手道:“今日已晚,明日还请子瑜兄过府详谈。”

谢琅送走苏衡,想了想,来到阿琇房中,果见阿琇坐在灯前发呆。他心中叹息,走上前摸摸她的头道:“睡不着?”阿琇微微侧身靠在他身上道:“大哥怎么把他带回来了?”谢琅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轻抚她的秀发,答道:“他说有要事要问你,我实在推脱不掉。”

阿琇点点头,谢琅想了想,轻轻说道:“他适才说,要休了袁氏。”话音刚落,便觉阿琇身体一僵,他问道:“阿琇,你可还愿嫁他?”阿琇抬起头道:“大哥,我不能嫁他!”谢琅柔声道:“他若真休了袁氏,也不算违了家规。”

阿琇低下头,轻声问道:“大哥,你明知我为何不能嫁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说?”谢琅手一顿,俯下身盯着她道:“阿琇,大哥不想让你孤独终老!大哥愿意赌上一赌!赌他的心,赌他对你的情!”

阿琇忽然流下泪来,说道:“大哥知道他是怎么对待苏维吗?”谢琅一怔,阿琇将谢循的话重复了一遍,谢琅半晌无语。阿琇道:“苏维是他的亲侄儿,是他最敬重的大哥留下的唯一子嗣,他都能如此,大哥还敢再赌吗?”

谢琅仰天长叹道:“苏徖泉下有知,当是何等心痛!”声音颇为悲戚。阿琇轻声道:“滔天权势,一旦尝过滋味,谁能不动心。”

谢琅闭上眼,片刻后睁开道:“他如今仍是要娶你,我怕日后会惹出祸事来。”阿琇道:“大哥,待大战结束,我便离开,他一日不罢手,我便一日不回来!”谢琅道:“不可!我怎能再让你孤身在外漂泊!”阿琇正要说话,谢琅又道:“你……你若是嫁了旁人,他焉能不死心。”

阿琇苦笑道:“大哥莫不是忘了那王家公子?”谢琅道:“若所嫁并非江东之人,他岂能奈何。”阿琇皱眉道:“要我为了嫁人而嫁人,我做不到!”谢琅又叹了口气道:“此事战后再说,你也多想想。大哥不介意养你一辈子,只是大哥终会离你而去,到那时,谁还能护着你?你又该怎么办?”

阿琇此时已泪如雨下,伏在谢琅怀中痛哭。谢琅心头苦涩,轻抚她的后背道:“阿琇,你若不姓谢,该有多好!”

第二日一早,苏衡便召谢琅、齐松等人议事。午后,召崔锴,提出战后借三郡与公孙玄,以示两家之好,待公孙玄觅得容身之所,再当归还。崔锴闻言大惊,面上却做喜色,连声道谢。苏衡设宴款待众人,一时热闹非常。

酒过三巡,谢琅出外更衣,行至廊下,听得身后有人唤道:“大都督!”回头看去,只见崔锴跟在身后。谢琅停下脚步,待他走近后道:“子固何事?”崔锴一礼后道:“敢问大都督,是何人向苏将军献的此计?”谢琅笑道:“子固啊,你的谋算是好,却瞒不过我家主公的眼睛。”崔锴皱眉道:“当真是苏将军自己的主意?”

谢琅道:“你这是何意?”崔锴道:“请大都督实言相告,此事阿琇知道否?”谢琅心中一惊,沉声道:“军政大事,怎会让她知道。子固当真以为我江东无人,竟要靠个女子不成!”崔锴见他不悦,忙道:“大都督恕罪!实不相瞒,在下与阿琇相知颇深,自认对她尚有几分了解。若在下未猜错,江东志在交州!”

谢琅按耐心中惊异,不动声色道:“江东之事,自有主公定夺,琅不便多言。”拱手便要离去。崔锴又道:“大都督,在下能否见见阿琇?”谢琅回身看了他片刻,说道:“见与不见,需得问问阿琇的意思。”转身走了。崔锴在廊下站了片刻才回到厅内。

次日,阿琇便来到驿馆,坐定后问道:“子固兄找我何事?”崔锴本想问她借荆州三郡之事,见到她后,心念陡转,笑道:“阿琇可还想去蜀中了?”阿琇点头道:“自然是想!只是家兄不允,恐难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