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 / 1)

打從和徐愉容在一塊後,張湛生有了許多新穎的體驗:喝得爛醉如泥、睡個舒服的懶覺、不時為生活中的尋常製造儀式感,以及從這之中進行思想上的交流。

像是此刻,自己正和徐愉容一塊坐在連鎖電影館裡頭的私人包廂,一塊看著租借的恐怖片。

對於這種連鎖電影館,他早有耳聞,讓張湛生感到好奇的是徐愉容所挑選的影片類別。

「我都不知道你喜歡看恐怖片。」面容安詳的老者自懸崖上一躍而下,因過大的衝擊而變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面對如此景象,張湛生沒有被嚇著,反而是先開口詢問徐愉容。

「不到喜歡,可恐怖片是最容易產生共鳴的電影類別。」徐愉容神秘一笑。

在漆黑中,一切變得益發清晰:自螢幕上宣洩而出的冷光、倒映在徐愉容瞳孔中的景象,以及電影中沓無聲息的壓迫。張湛生不再出聲打斷,而是選擇靜靜地品嚐這一切,品嚐這些他從未有過的體驗。

三個小時過去,夜幕早已低垂,回程路上,徐愉容率先開口。

「現在也是仲夏呢。」

「你明明就不喜歡夏天。」趁著停紅燈之際,張湛生轉頭看向徐愉容:「台灣的夏天又濕又熱,有瑞典一半乾燥就好了。」

「嘖,張湛生,你是不是會讀心術?」徐愉容笑著白了他一眼:「雖然場景很血腥,但到結尾,我反而覺得有點難過。」

「為什麼?」

「你該開車了。」徐愉容輕拍了他的大腿,以眼神示意亮起的綠燈:「你呢?張湛生,你最喜歡電影裡頭的什麼部分?」

「大概是摻雜了陰毛與經血的糕餅和飲料吧。撇開衛生層面不談,藉由這種象徵性的手法來傳遞宗教涵義,的確挺有意思的。」

「真不愧是你,看這種電影還講究衛生層面。」徐愉容噗哧一笑:「我最喜歡的是共感的部分。」

「真不愧是你,看這種電影還能想到那兒去。」張湛生反虧道,徐愉容輕輕一笑,準備開始他的論述。

「不覺得共感這個概念與談戀愛很類似嗎?透過行為的表現來連結近似的價值觀,最後讓情感變得癲狂。」

「這跟你剛剛說的難過有所關聯嗎?」

「是啊。」看向窗外,徐愉容隨口說著:「最熟悉、最親近的人無法和自己共感,反而是初來乍到的新事物做到了這一切。」

停好車後,甫進逐蒼藝廊,張湛生還未開燈,徐愉容已然擁住了自個兒的身軀。他明白徐愉容所希冀的是什麼,但眼下在這個場域,張湛生的內心多少有些侷促。

「別想歪,笨蛋。」埋在自己的胸膛裡頭,張湛生看不清徐愉容的臉,只能聽聞他的嘟嚷。自己則擁住了徐愉容的肩,以示回應。

親密接觸將從前的兩人灌輸了負面的意義,成了徬徨的存在。數理上,負數遇上負數會成為正數;在感情上,滿是瘡疤的兩人兜在一塊兒,彼此的存在就成了種解套辦法。

肌肉的走向、攙和了煙味與香水的氣味、髮絲的柔軟度,儘管一切都已經變得熟稔,可此時此刻,卻又令人愈發心動。

「我好像知道你說的共感是什麼意思了,愉容。」張湛生輕輕說道。

「畢竟我們是相似的存在啊。」徐愉容抬起頭,輕吻了他一口:「現實跟電影果然不同。」

「什麼意思?」

「因為我身邊有你啊。」

徐愉容的隨口一句,卻模模糊糊地牽起了張湛生的思緒,概念熟悉,但卻顯得遙遠,彷彿在從前經歷過,卻被時光消弭。直到入睡前,如此念想都仍舊深陷在他的腦海之中。

這部電影的名稱冠上了仲夏,現代的仲夏被賦予了血腥的面貌,但在張湛生的腦海裡,首先想起的仲夏卻並非此物,而是出自莎士比亞筆下的《仲夏夜之夢》。這個念頭只是一瞬,他並沒有太過在意,也就沒有向徐愉容提起。

那夜,張湛生做了個夢。彷彿要印證心頭未能說出的話語似地,沉澱在記憶深處的泥塵重新浮上了水面。

泥塵擴散開來,建構而成的是校園內的走廊光景。那兒有一背影,自體型上看來,似乎是個少年,他身穿潔白制服與黑色西裝褲,即使見不著面孔,那背影也早已道盡濃濃落寞。

「蕭子茗,你怎麼會在這裡?」張湛生驚訝地問道。

蕭子茗聞聲回頭,他有著一頭梳理整齊的瀏海,看向張湛生的那張俊臉有著淡淡的淚痕。

「老師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只代課到上禮拜嗎?」

「我回來收個東西而已。」張湛生指了指手上的提袋,同時也發現了蕭子茗的不對勁:「你有心事?」

「老師讀過《仲夏夜之夢》這本書嗎?」蕭子茗背對著陽光,將影子拉得偌長。走到他身旁,張湛生將手肘靠在欄杆上,以示陪伴,卻又不顯踰矩。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張湛生說道:「如果沒讀過,我又怎麼會在我代課的這三個月指派這項作業給你們呢?」

「既然老師引用了這句話,那你對Helena這個角色有什麼想法?」

「你先說說看吧。」張湛生笑道,打從蕭子茗講出Helena這個名諱時,他便已猜到七八成。

蕭子茗靜默了會兒,仍選擇了開口。

「對Helena來說,Demetrius是個曾經如此靠近、卻又變得陌生的對象。即使她見著了Demetrius所有不堪的面向,她仍癡心地愛著他。」蕭子茗輕聲述說,聲音細微地似乎要隱沒在這寧靜午後:「我很羨慕她,卻又恨她。」

「恨什麼?」

「恨她為了自己的愛情,背叛了Hermia。」蕭子茗低著頭,似乎滿是慚愧:「背叛朋友所得到的一切,真的是對的嗎?」

「是嗎?我倒認為Helena是個很勇敢的人呢。」張湛生若有所思地說道:「能夠為自己的愛情爭取一切,再正常不過了,不是嗎?」

「可是……Hermia這麼信任Helena,但……」

「我澜生更新一直相信,人生來是要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為了成就他人。」望著蔚藍的天,張湛生靜靜地說著:「但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人生體驗,Helena選擇堅持與背棄,不代表你蕭子茗也要做出同樣的選擇,更沒必要將自己的思想與劇中人物做出連結。」

「老師,你……」聞言,蕭子茗轉頭看向張湛生的表情有些吃驚,隨後又變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當張湛生想著要接話時,口袋裡的震動打斷了他的行動,拿起一看,見來電者是李柔盈,他趕忙接起,隨口交代幾句後,他才結束通話。

「不需要去質疑自己的感情,也不需要去貶低自己。蕭子茗,你沒有你想像的這麼差。」輕拍了下學生的肩膀,張湛生微笑道。

「老師跟雋涵很像耶,竟然說出了一樣的話。」

「雋涵……你說班長嗎?她的確是比你們這些傢伙早熟了點,哈哈。」張湛生腦海裡浮現的首先是張冷淡的俏麗面容,緊隨其後的則是一則以彩色鉛筆構成的四格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