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張若澄開口，何瀅淵早已猜出她所言之顧慮。雙雁正是她一手創立的品牌，當初自己所設定的目標客群乃是女性上班族，雖然訂價合宜，但對於眼前這名即將進入大學的小女孩仍是筆不小的負擔。

「既然會喜歡雙雁的衣服，那我想妳應該不偏好可愛的風格吧。」

「也不是不喜歡啦，只是相較起來，我更喜歡成熟風。」

最終，何瀅淵在一中街外頭找了個停車位，領著張若澄走進商圈裡頭。這兒是張若澄的主場，畢竟高中三年來，她有大半的時間都被深鎖在此。兩人首先進入的是間裝潢整潔的店面，裡頭以純白牆面為主，各式衣物羅列在架上，一時之間讓張若澄看得是頭昏眼花。櫃台裡邊的人員見著客人上門，趕忙堆起笑臉迎上前。

「歡迎光臨，有想要找什麼款式嗎？啊！妳……妳是……」店員馬上認出了何瀅淵，只見她將食指豎在唇前，示意對方不要有太大的動靜。

翻看吊牌上的價格，張若澄眉頭微皺，自高一開始至今，她所存下的零用錢大約是一萬元左右，可眼下自己屬意的款式皆坐落於兩千元至三千元不等。若真這樣購入，想必也只能買個兩三件衣服。

「妳看到什麼就直接進去試穿吧。」查覺到張若澄的躊躇，何瀅淵開口說道。

走進更衣室，張若澄換上了方才看上的米色寬版西裝褲以及純黑寬版襯衫。她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地轉了幾圈，查看自己的模樣是否得體，這才走出更衣間。

何瀅淵聞聲回頭，見著張若澄，不禁挑了挑眉。

「我……這樣會很奇怪嗎？」張若澄緊張地問道。

「褲子跟襯衫，妳比較喜歡哪一個？」

「真要選的話，應該是褲子。」

「好，那我們就以褲子當基底開始搭配吧。」何瀅淵在架上稍微瀏覽了一會兒，最終選中了件純白的寬版襯衫，版型和方才張若澄所挑選的款式如出一轍：「妳換上這件試試看。」

按照何瀅淵的吩咐，張若澄換上了她選中的這件襯衫，在走出更衣室後，何瀅淵親自協助她將過大的襯衫做出變化：像是將單邊的襯衫紮進褲子裏頭、將襯衫的下圍綁起，微微露出腹部，抑或是將襯衫整件紮進去，塑造出幹練風格。

一件襯衫就能夠做出如此多的變化，張若澄不禁有些驚訝。還沒回過神，何瀅淵又要求她換回原本的衣服，雖然心中不解，但張若澄仍乖乖換上。一換上，她發現李柔盈為自己所添購的條紋背心登時多了不同的風味。

「妳很厲害耶。」看著全身鏡中的自己，張若澄崇拜地說道。

「活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穿衣服？」何瀅淵失笑道：「好，換回原本的衣服吧。把那件白色襯衫給我就好。」

「啊？」此言一出，讓張若澄更加疑惑。原本的她已然看上了這件米色寬版西裝褲，但何瀅淵要買下的卻是這件襯衫。

白色襯衫的價格與米色西裝褲相比便宜了不少，雖說正合張若澄的意思，可走出店面，她仍無法忽略內心的疑問，向何瀅淵開口發話。

「為什麼妳只挑這件襯衫呀？」

「我知道妳比較喜歡那件褲子，但這間店的版型很普通，貴是貴在品牌而已。妳不是有預算限制嗎？多逛幾間，一定可以找到其他相近的款式。」

在接下來的時光，她們陸續逛了幾間店，有著何瀅淵的協助和指導，漸漸地，張若澄也抓到了所謂的搭配原則：耳環教會了她釐清風格的重點與層次的重要性；衣著教會了她認識版型和價格的差別；而鞋子則教會了她精品的價值所在。

經過今天下午的購買，原本一萬塊的預算還剩下了近三千多元，以最實惠的價格買下了自己喜歡的衣服，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張若澄看著一袋袋戰利品，一張臉全寫滿了開心。

見張若澄如此模樣，開著車的何瀅淵不禁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回程的路線與來時相同，本以為在五權路與台灣大道口便要轉彎的張若澄，在看見何瀅淵將車子開往內側時，不由得好奇地詢問：

「妳要繞遠路嗎？」

「妳等等就知道了。」何瀅淵神祕地說道。

沿著五權路一路向下駛進了五權西路，張若澄的眼神不自覺地往某個方向看去往逐蒼藝廊所在的方向看去。見她神色恍惚，何瀅淵淺淺一笑，她在劉雨賢的臉上看過那副表情太多次了，和懷念、惆悵等情緒具相關性。

當車子停下時，張若澄不由得面露吃驚。只因在她眼前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雙雁」。何瀅淵走在前頭，店員見著她的到來，趕忙迎上前來。

「總監午安。」此一稱呼著實讓張若澄嚇得不輕，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何瀅淵，只見她神色泰然自若，絲毫沒有為其之驚訝所感染。待到張若澄回過神來，何瀅淵已然向自己遞出了一套衣裳和瑪莉珍鞋。

「這……這是……」由於太過震驚，張若澄不自覺結巴了起來。

「我們家這一季新推出的系列，主概念是『重生』。」何瀅淵以店員般的姿態向張若澄介紹，登時讓她輕鬆了不少：「試試看吧。」

「重生」此一概念並不模糊，站在鏡子前，張若澄看著自個兒身上的櫻粉寬鬆襯衫、白色長裙以及雪白的細釦瑪莉珍鞋，乍看還真有種活潑盎然、卻又不失優雅的氛圍。

「很適合妳。」何瀅淵雙手抱胸，看著走出試衣間的張若澄，由衷地讚嘆道：「這套就當作給妳的見面禮吧，我今天很開心。」

「什……什麼？不行啦！這一整套下來太貴了！」聞言，張若澄驚慌失措地便想將衣物脫下，卻被何瀅淵阻止了。

「妳知道流星花園嗎？」沒頭沒腦地，何瀅淵這個提問讓張若澄滿腹疑惑，只見她搖了搖頭，何瀅淵這才繼續說道：「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一部漫畫，裡頭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好的鞋子會帶妳到美好的地方。』長大後，我對於這句話有了新的體悟，不只要好的鞋子，好的穿著也很重要。」

「什麼意思？」

「好的穿著，會帶妳遇見重要的人。」

當何瀅淵道出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微顫，但仍努力保持鎮定。

「這些事情等妳開學後自然就會知道了。大學時光會完全顛覆妳的想像喔。」她單指拭淚，輕輕笑道。

這是何瀅淵對於自個兒目前人生的總結，促使她生成這個結論的不是別的，正是圍繞著劉雨賢的一切，祂的身影、祂的顰笑、祂的悲喜，一切都已成追憶，卻似終年環繞在山麓上的朦朧氤氳，揮之不去。張若澄有自己的人生體驗與見解，想要做出什麼樣的詮釋都隨她的意。

將張若澄送回家後已然是傍晚時分，台灣大道正處於最壅塞的時刻，何瀅淵握著方向盤，血紅的夕陽自四面八方透過玻璃射進車內，將何瀅淵那張俏臉照得紅撲撲地。

何瀅淵從來就不喜歡紅色，模特兒唇瓣的洋紅、揮灑在畫布上的茜紅、人們因羞赧而興起的緋紅，以及劉雨賢倒臥在血泊中的暗紅。

曾經，唯一的例外是酒紅色，那是何瀅淵最愛的紅酒所具備的色相，可伴隨著劉雨賢的逝去，她再也不喜歡喝紅酒了。

生是只影，死是只影。人類生來皆自發性地向著某一事物不斷前行，劉雨賢向著孫暘，而自己向著劉雨賢，照看、觀測祂的一切。

何瀅淵本不願採納此次「重生」的服裝概念，可劉雨賢將她原先所想徹底顛覆。即便肉體殘破、魂魄游離，可祂仍賦予自身存在嶄新意義，並以不同的形式存續於何瀅淵的世界。

想到這兒，照在自個兒臉上的餘暉似乎也就不那麼討厭了。看著安躺在副駕駛座上的菲比小精靈，何瀅淵心想。

第30章 海倫娜的床褥

更新时间：2023-06-13T00:00:00+08:00

奢求逝去的一切，諸如床單餘溫、床笫喘息、床邊暖陽。海倫娜的床褥，尋不著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