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澄,我希望妳能學會衡量輕重緩急,妳已經高二了,過完暑假就高三了。我都還沒說妳成績退步的事情呢?」11:33
見女兒沒有點開自己的訊息查看,李柔盈氣憤地關閉手機。她雙手抱胸,看向窗外的眼神滿是怒氣。適逢青春期的女兒讓她這個母親全然摸不著頭緒,諸多爭吵已是家常便飯,其中,又以張若澄那異常執著的個性最為讓她頭疼。
女兒酷愛跳舞這件事,作母親的怎可能不知道?自張若澄年幼時,自己便順著她的意,將其送去外頭的舞蹈班學習,直至國中因為課業繁忙才停止。誰能料到升芋16生05生37圆上高中後,張若澄竟又主動加入了熱舞社,起初李柔盈還沒什麼意見,她早和張若澄訂下規章,只要她的功課能夠維持在一定水準,要做什麼自己都不會過問。
可升上高二後,原本成績總能維持在校排前五十名的張若澄竟掉到了第七十八名,這也因此成為了兩人近期最常爭吵的事由。
每每看著女兒因為跳舞一事而怒氣沖沖的臉,李柔盈總會想起當年的張湛生。想到前夫,她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張若澄果然是他的種,為了捍衛自己愛好的模樣和其如出一轍。
正當她兀自想著時,放置在桌上的手機傳來震動,來電顯示「宏平」。二話不說,李柔盈馬上接起電話。
「今天吹的是哪陣風?小少爺竟然會主動打電話給我。」
「叫什麼小少爺,有夠難聽。」宏平笑著埋怨道:「今晚方便一起吃飯嗎?」
「嗯,可以呀。若澄要練舞,不會那麼早回來。」
「怎麼?跟若澄吵架啦?」察覺到李柔盈話語中細微的異樣,宏平問道。
「小事,沒什麼。」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開朗,繼續問道:「所以呢?今晚要約在哪?」
「我下班再跟妳說吧,我先去吃飯。晚點再聯絡。」
多虧預覽訊息的功能,李柔盈傳來的叨絮張若澄早已一覽無遺,坐在樹蔭下避暑的她看著萬里無雲發呆,那抹藍太過皎潔、純淨,和自己此刻為瑣事所操煩的自己成了鮮明對比。如此想著,一望無際的天空頓時令人厭惡。
正當張若澄打算閉眼小憩時,坐在其身旁的同班同學發話了,手裡還拿著支燦金筆身的眉筆,在她面前晃了晃。
「澄澄,今天放學要不要一起去逛街?我想去看一下有沒有新貨。」她露出一絲賊笑。
「都要期中考了,妳還敢去逛街?」
「妳才沒資格說我呢,都要期中考了,妳們熱舞社還不是照樣練舞?」
「我有沒有資格,妳不會不知道吧?」張若澄嘻嘻一笑,接著嚴肅地問道:「下午的空間向量小考,妳到底學會了沒?」
「呃……午餐妳……妳覺得要……」一講到自己不擅長的領域,那人話語也變得結巴了起來。
「等等吃完飯我們再一起複習吧。」張若澄無奈地笑道。
關於母親提及的成績退步,在張若澄眼裡看來根本無傷大雅,全年級七百多人,自己能夠考到七十八名已經算得上不錯的成果,更別說這個分數在自個兒班上還是前五名的成績了。
升上高中後不,應該說跟父親離婚後,母親變得判若兩人。張若澄記憶中的母親是時而溫柔、時而強悍的,兩者呈現完美的平衡,使得李柔盈成為了隻精準又雕工精美的天秤。
如今的天秤脫了漆,且一個勁地失衡,溫柔不復存在,僅剩強悍。那股強悍饒富侵略性,自課業到和父親碰面,李柔盈都強硬地替張若澄做好了決定。這也正是為什麼她不敢讓母親發現張湛生載自己回家一事的緣由,當然,張湛生也深知這一點。
對於張若澄來說,午後的數學小考並無太大困難。她早早將答案填畢,耐不住襲上的睡意,張若澄的雙眼漸闔,進入夢鄉。
她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是煦陽的顏色,源自於張湛生書房裡頭的陽光,溫暖的光自大片落地窗照進室內,這兒是自己童年時最喜歡的所在,也是張湛生在家作畫的空間。
準備進入小學的張若澄身高接近一百一十公分,她總喜歡從門縫窺視父親作畫的認真模樣,看著各色彩墨在父親手中揮灑,聽著悠揚在室內的輕快華文歌曲。每每,即使她沒有發出聲響,但張湛生總能發現自己。
印象中,父親經常露出調皮的笑,他會先將自己摟入懷中,用他那刺癢的鬍渣搔弄自個兒的臉;接著,父親會用雙手鏟起自個兒的腋下,高舉在空中,一瞬間的飛翔和失重總能讓張若澄笑得喜孜孜的。
記憶之所以會令人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情節之刻骨銘心,同時也會因當下之場域所涵蓋之元素而有所影響。除卻張湛生所造的一切景緻,房內播放的華文歌曲亦讓張若澄留了心。
直到年紀漸長,她才終於得知這首歌的名字,是由張學友所演唱的《如果這都不算愛》。雖然不是舞曲而是抒情歌,可旋律輕快又瀟灑,在張若澄耳裡聽來實在是太適合跳舞了。小小年紀的她自然不懂歌詞所欲表現的癡情和纏綿,只知道乘著音符隨意舞動身姿。
每逢此時,張湛生便會牽起自個兒的手一同慢舞,而李柔盈則眼中帶笑地倚在門旁,看著面前的同樂景象。開始於舞蹈領域深耕後,張若澄才知曉,從前張湛生與自己一塊跳的舞並非自己所熟知的任何曲風,也並非父母親從前的潮流時尚,而是饒富復古氣息、源自異國的Blues Dance。
Blues Dance的不對稱性和韻律性,張湛生也只是略知一二,無法引導張若澄將四肢做出更柔軟的延伸。可襯著《如果這都不算愛》的隨興不羈,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這便是張若澄開始對舞蹈興起一絲興趣的緣由,她從未向張湛生提及,遑論李柔盈。
引子、主歌、副歌、結語,任一曲子結構皆難不倒張若澄,她一個勁地跳著,臉龐揚起的笑未曾減退。真好,真希望能這樣一直跳下去。
鐘聲的響起輕易地打碎了這場夢,數學考卷、草綠色的運動服、戴著隱形眼鏡的自己,醒來的張若澄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那些美好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如同午夜過後的灰姑娘般,終究得回返至如陰溝般的現實。
這樣的念想直至社團練習時間結束都未能消去,張若澄今個兒沒有隨著社員一同去外頭聚餐,早早便搭公車返家。
將鎖孔扭開,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漆黑,張若澄忿忿地想著:又跑去跟那男人約會了。
想到這,原本的飢腸轆轆一掃而空。放下書包,張若澄尋思是否該先洗個澡,還是先準備一兩門期中考的科目時,李柔盈推門而入。
見著母親的歸來,張若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故意開口問道:
「怎麼這麼晚回來?」
「跟宏平叔叔去吃飯了,妳呢?晚餐吃什麼?」
「隨便吃過了,我洗完澡要準備讀書了。」張若澄扔下一句便打算轉身離開,李柔盈出聲留住她。
「妳等等,我要跟妳談一談成績的事。」
「有什麼好談的?我的成績能維持在前一百名已經很了不起了,妳還要我怎樣?」張若澄沒好氣地說道。
「張若澄,妳這是什麼態度?我都還沒開口,妳劈頭就講了一堆?」見女兒這副態度,李柔盈的口氣也變得強硬了起來:「以前有辦法考到前五十名,現在卻只能考到前一百名,妳應該好好檢討一下才對。」
「我早就說過了,升上二年級後我會成為熱舞社幹部,再加上這學期有舞展……」
「我要妳做的是反省,不是詭辯。」李柔盈冷冷地看著張若澄。
「我提出的每一個訴求和解釋都能被妳扭曲成狡辯,那我還有解釋的必要嗎?我真不知道爸怎麼會受得了妳這種個性。」
此話一出,李柔盈神色大變,張湛生的存在於兩人之間像是禁忌般,從前便鮮少提起,每每提及總免不了一場大吵。張若澄自然也知道接下來的場面將會變得多麼難看。沒有多言,她快速回到自己的房裡,留下李柔盈一人站在原地。
原本的自己是不打算將女兒所說的氣話放在心上的,可提及張湛生,李柔盈又開始頭痛了。她從藥品櫃中取出兩顆止痛藥,將藥丸吞入後趕緊倒了杯水喝下,好平息自己的紊亂。
跟張湛生離婚三年了,他留下的是過戶到自個兒名下的這戶房,以及女兒張若澄。李柔盈始終沒有讓張若澄隨自己同姓,與此同時,她也知道張若澄會瞞著自己與張湛生私下見面,但她仍選擇了漠視。
在李柔盈內心某一處,仍隱隱承認張湛生的存在,作為「父親」的存在;可作為「丈夫」,張湛生全然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