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人們都貪圖將時光回推,卻不曾想過要著眼當前。

清晨時分,桃園國際機場的入境大廳依舊熙來攘往,一張張接機牌守候在門前,等待著引領每一位入境的旅客。

一對男女推著行李箱走進了入境大廳,身著純白名牌polo 衫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即使戴著太陽眼鏡也遮掩不住其英姿颯爽;在他身旁的女人留著一頭俐落的棕色短髮,以皮質夾克為主軸的整體裝扮顯得格外瀟灑。

他們的目光在眾多接機牌中來回掃視,最終停駐於一西裝筆挺的男子。那人手持黃色接機牌,上頭貼著張白紙,寫著「歡迎越群科技江致遠副總夫婦回國。」

「江副總好,江夫人好。」見兩人走來,男人趕忙出聲問好。

「我不是江夫人。」女人湊近男人的臉,笑容調皮:「叫我靜筠姊就可以了。」

「靜筠,不要囉嗦。」江致遠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吳靜筠扮了個鬼臉,絲毫沒有要多加理會他。

當汽車駛上國道一號後,天甫破曉。自東邊緩緩升起的陽光照進車內,江致遠倚在車窗邊,不發一語地看著外頭。距離他上次看見這片景色已然是五年前,在江致遠心中,溫哥華整體與臺灣並無太大差別,唯二的不同是太過酷熱的氣溫和過於潮濕的空氣。

「江致遠,你是跟多愁善感這一個成語最不相稱的人。」坐在他身旁,吳靜筠頭也不抬地玩著手機,瞧都沒瞧江致遠一眼。

「乖乖玩妳的手機,不要吵。」江致遠笑著白了她一眼,還以顏色。

「你才該乖乖睡覺,等等真要直接進公司?」

「在飛機上睡夠了,後天就要跟上面那群人開會,今天我一定得進公司瞭解一下情況。」瞧著手機上密密麻麻的行事曆,江致遠喃喃說道。

他的五月早已安排好各式行程,進公司開會、與老友見面,和家人聚餐等等。唯獨一天是全然的空白,在各式色彩標籤所備註的日期中格外顯眼。

那天是五月十三號,是徐愉容的生日。

這座城是他與徐愉容相遇的所在,他忘了漫天廢氣、車水馬龍,卻不曾忘卻那抹於冬夜枕邊的落寞背影。

車子順利地在早上九點前抵達台中,江致遠在市政路下了車,而吳靜筠則是先行回到下榻的飯店休息。正如她所言,近半天的舟車勞頓,再加上公司各式資訊的轟炸,要說不覺疲累是不可能的。可身為公司高層的責任心和對徐愉容的思念作祟,讓這一切都顯得不足掛齒。

五月的臺灣適逢夏季,即使已然晚間六時,天色仍尚未暗下,淡紫、暖粉、燦紅構建的晚霞照在甫走出大門的江致遠身上,讓原本為時差、公司事務所折磨的他感到一絲愜意。

江致遠伸著懶腰,端看這片久違的景色。他並沒有馬上回到自個兒下榻的飯店,反而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公司所在的商辦大樓位於市政路,只要再走上個十分鐘便能到達「雲深不知處」。江致遠在溫哥華時便已閱覽過徐愉容的相關報導。看著張張徐愉容接受採訪時所拍下的照片,江致遠總會不自覺地泛起微笑,卻又心生微小複雜。

以「Allure」作為名號、開設酒吧,這些都是徐愉容未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面向,如此疏離,卻又格外令人著迷。一別已然十三年,那一夜後,他們十分有默契地不再聯繫,更遑論見面。

在江致遠的腦海中,徐愉容的一切皆停滯於2011年,那時的他倆一塊兒在街角巷弄中刻下無數足跡,在寒風刺骨的大肚山上暢言歡笑,一塊吞雲吐霧,享受著肺泡的焦灼。如今,儘管他們頂著同一片夜空,呼吸相同的空氣,可再也無法一起尋訪過往。

打開手機相簿,江致遠點進一照片。那是他先前於一藝廊網站上所截圖的畫作。打從知曉歸國的消息,他便開始思考要贈與徐愉容什麼樣的物品,而這幅名為「默不作聲」的畫作正是自己認為的最佳選擇。

想到這,江致遠循著網路上的資訊撥打了電話,準備和對方聯繫交貨時間。

前腳剛送走客人,正站在藝廊外頭抽著菸的張湛生感受到口袋裡傳來的震動,趕忙接起電話。

「張老闆您好,我是Alex。」

「好久不見!回台灣了嗎?」張湛生笑道。

「對的,今早剛下飛機。」江致遠對張湛生的印象還算不錯,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對方講話的語氣平穩,面對任何提問皆滿懷耐心:「是這樣的,上次跟您聯繫過的那幅畫……」

「您說的畫是『默不作聲』,對嗎?」捻熄菸蒂,張湛生轉身走進藝廊開始忙碌,他翻了翻自己桌上的行事曆,回應道:「可以,您什麼時候比較有空?我禮拜三公休,其餘時間都在。」

「下禮拜一方便嗎?」

「五月十三號嗎?好的,您要來的時候再打電話知會我一聲就好。」

掛斷通話,張湛生呆站在櫃台裡頭。他記得「默不作聲」這幅畫,並不是因為這幅畫作有多精巧的畫工,也不是因為稀缺的價值,而是因為徐愉容。

那日江致遠致電訂購畫作時,徐愉容也在藝廊裡頭,張湛生記得那一天的所有細節:他穿著的服飾,他那得意的笑,他唇齒的觸感,以及他離去時所降下的雨。再往後推移些時日,徐愉容的爛醉如泥、痛徹心斐同樣令其印象深刻,他的晦暗與情意是如此外顯,可自己仍選擇了漠視。

現在想這些都不過是徒勞,過了站的列車是不會折返的,既然自己沒有主動上車,他能做的只有在月台上癡癡地等待,抑或是走出車站,朝著未知漫漫前進。張湛生如是想著。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將藝廊打烊,確認一切妥當後,他便驅車駛往一中街的方向。

不論何時,一中街總是處於熙熙攘攘的狀態。觀光客和當地人在這兒尋覓美食、添購衣物,學生則是趕著補習,埋沒在濤濤書海之中。人潮之洶湧,讓張湛生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了停車位。

下了車,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間補習班前,穿著各式款式制服的學生在那兒出入,紅色百褶裙的曉明女中、藍色蘇格蘭裙的宜寧高中、墨綠色蘇格蘭百褶裙的衛道高中。

一片斑斕之中,張湛生一眼就認出女兒的所在位置。綠色制服和黑色百褶裙的搭配異常顯眼,今天的張若澄將及肩長髮束成馬尾,配上那張脂粉未施的清純臉龐,顯得格外相襯。

正低著頭默背單字的張若澄並沒有察覺父親的到來,直到張湛生主動走上前,她這才抬起頭。

「怎麼這麼慢才來?」後座,張若澄盯著窗外,看都沒看張湛生一眼。

「塞車嘛,抱歉。」

「都跟我約好了,為什麼就不能早點出門?」

「澄澄?妳剛剛說什麼?」張若澄的音量太過細小,導致張湛生沒能聽清楚。

「我什麼都沒說。」張若澄賭氣地回應道,隨後便不再理會張湛生。

礙於夜晚的光線不足,張湛生無法從車內後照鏡一窺自家女兒的表情,僅能憑著話語來猜測她的情緒。這是近期的他最為困擾的事情,在和張若澄的相處上,他總能瞧見過往重影:自己和張蔚生、吳恆青一塊經歷的重影。

「你在煩惱什麼?」張若澄問道。

「啊?妳怎麼會這樣問我?」

「問你自己呀,眉間皺成那樣,旁人看不出來才怪。」

張湛生聞言,不禁輕撫自個兒眉間,暗忖著:有這麼明顯嗎?一邊想著,車子已然鄰近其和張若澄從前一塊生活的場域。轉了個彎後,張湛生壓下右邊的方向燈,將車子停在離家中稍遠處。

「早點回家吧,時間晚了,等等被妳媽發現。」

「被發現就被發現,有什麼關係?」張若澄絲毫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她逕自看著窗外,雙唇微微噘起:「你是我爸爸,我見你有什麼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