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得正欢,刚结束拍摄的庄潇却没有好脸色,见李敬池看过来,他收起手机:“下一场的剧本看了吗,没看完就在这聊天?”
李敬池没有回答:“网上骂得更凶了?”
他的猜测与庄潇看的页面不谋而合,蔚皇的澄清不但没有用,更有新的爆料称李敬池在一念成邪拍摄期间骑驴找马,和其他公司的一众制片喝酒。视频里爆料的小演员被打了厚码,也没有直称他姓名,但庄潇多少能猜到是那天在剧组背后议论李敬池的男演员。
庄潇的脸黑得像锅底,偏偏还要生硬道:“没有。”
李敬池道:“你知道吗,你在这种生气的时候演技特别差。”
庄潇看着他,李敬池不说话了,过了很久,庄潇才道:“元冬再能压人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如果遇到这种人,你不用放在心上,因为他们只会给你添堵。”
这些道理李敬池都懂,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下午的戏还没开始,坐在化妆间的李敬池就听到门外传来议论声:“他睡谁能睡到这个位置啊?一搭就是林裕淮盛斌,二搭鲍朗彭已经够离谱了,结果现在直接飞升,庄潇给他做配!这不得屁股操开花啊?”
另一个男声笑了,他推门而入,与冷冷睁开眼的李敬池对上视线。化妆师假装无事发生,翘着兰花指给他化妆。
镜中李敬池的鼻影被越打越重,他终于道:“够了,不用化这么浓。”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化妆师拧着眉毛,在他离开后才嘟囔道:“小牌大耍什么啊?男小三。”
天气阴得发沉,能透出雨滴来。今天片场的氛围很压抑,连一向带笑的徐鸢都没心情做表情,场记打完版,镜头中李敬池的眉间带着戾气,他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上,吼道:“怪我干什么,大不了全家一起去死啊!你以为爸爸活得很容易吗,他每天苟延残喘,和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想活了!他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
母亲抹着眼泪,眼角的沟壑都写满了不容易。
生活太崎岖,在最艰难、最需要支撑的时刻,他也不敢把病情告诉家人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了,他不能再成为第二个负担,所以李遇只能把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病”藏在心里,用自己的余生拼尽全力去赚钱。
母亲离开了,他喘息着俯在桌上,颤抖着倒出一颗药,就着水吃了。
郑元冬沉声喊了咔:“可以的,这条过了!休息半小时,等下雨再拍下一场。”
摄影和收音收工,李敬池还久久俯在小桌上没有起来。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情绪有些失控,但在风口浪尖上,没有人愿意出头成为众矢之的。
徐鸢为他披上外套:“辛苦了,回车上坐一会儿吧。”
李敬池晃了晃脑袋,低声道了句谢。
下一场戏是李遇吃药后产生的幻觉,剧情发生在里世界,他需要砸烂几样乐器。随着一场冷雨落下,海城的气温又低了几度。众人还没休息多久,统筹就一喇叭把大家喊到原位,见李敬池状态不好,郑元冬再三确认了他可以上场才放人。
场记打板,空旷的远景中,急雨快速冲刷着李敬池的身体,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泥泞的小道上,他奔跑到几乎力竭,窒息感顺着心肺浸入四肢,他想呼吸,但嗓眼又酸又痛,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斯坦尼康从高处落下,把雨中孤独的人记录在屏幕里。
他跑了很久,终于追上了这把吉他,这是李遇幼年时最诚挚的梦想,只是父亲的病让家里负债累累,让他连摸吉他的机会都没有。
他张开五指,充满恨意地摸上吉他,再将它狠狠砸向地面!
“嘭!”
巨大的碰撞音与雷鸣重合,弦锵地一声炸响,吉他从中间断裂,木屑四溅。灯光骤然闪过,效仿闪电照亮李敬池的脸。他沉默地仰起头,双膝重重跪下,像抱着尸体般守着那把吉他。
这一刻的雨水冷到刺骨,但李敬池脑中闪过的却是无数温暖的画面。
在玉城两人倚偎的小家里,林裕淮以虎牙叼着吉他弦,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为他唱歌;在开春湿润的土地上,他们追逐着奔跑到力竭,又牵手转到街角买小吃。
续上的吉他弦断了,奇楠木从李敬池颈间滑出,轻轻贴着破损的乐器,好似一个望尘莫及的吻。
雨水夹杂着泪水滑过脸颊,这一次他做到了林裕淮说的演绎方式,让李遇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上。
雨越下越大,郑元冬用尽全力喊了cut,众人奔跑着收拾东西,再把器材搬进棚子。场地中央,李敬池怔怔抱着被砸碎的吉他,全然沉浸在电影中。
“李敬池!”庄潇冒雨拉起他,额头爆出青筋,“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演完了还在这跪着!”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庄潇脱下风衣为他挡雨,两人一起冲向房车。他身上散发着暖意,只是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和我说?那个化妆师已经被开了,接下来一年不会有公司敢要他。”
第七十八章宿命
同一时间,荧城的天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滚滚黑云浮在山间,压弯了枯树。
如果没有人说,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一座私密的疗养院:它的外观灰败而沉重,仿似上个世纪被弃置的建筑。
洁白的病床前,戴着口罩的护士小心地换着病人肩膀的纱布。男人被约束带绑在床上,手臂和胸口全是挣扎时磨出的血痕。门外响起脚步声,他睁开双眼,无声地闭起苍白的嘴唇。
一名年龄约在五十的中年人推门而入,他两鬓微白,身穿剪裁得当的西装,右手则握着金棕色的手杖。护士微微躬身,为他拉开椅子。
“再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懂事?”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有种英伦绅士的从容,“玩够了就及时收手,你今年也二十六了,不结婚生子像什么话?”
唐忆檀的平静地注视着天花板:“我不喜欢女人,也不会结婚。”
唐正不为所动:“挑个好日子,最晚明年和孟知订婚,她是个识礼数的,又和你门当户对,你们做小辈的再不娶嫁,阿厉都要来找我念叨了。”
若是李敬池在这里肯定会发现唐忆檀瘦了很多,他的下颌线条清晰,小臂处青筋显眼,声音也失去了部分厚度:“我对孟知没兴趣,更对孟厉的股权没兴趣。别用忌日来压我,如果妈还活着,她不会希望看到我和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秋檀就是太惯着你!”唐正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手杖重重挥向唐忆檀的小腿,“那你和男人在一起就是对的了?搞谁不好,偏偏要包养他,当年荧城工地案本就闹得不可开交,你还要看上李良栋的那个好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我第一时间把你送出国,你恐怕还在想办法为他们家擦屁股。”
他的话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唐忆檀却久违地从中感觉到一丝怀念。时光从证人的片场开始倒带,穿着蓝白校服的李敬池褪去成熟,眉眼中满是戾气。在人声鼎沸的工地,十七岁的他将脊背挺得笔直,伸手便拦住闹事的人群:“我是李良栋的儿子,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工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活着也不过是讨口饭吃!你们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彼时他的面庞还很稚嫩,说话虽然底气十足,却依旧能感受到一丝颤抖。
“忆檀,看什么呢?”杨泽雨道,“之前你家老爷子不是说让你协助处理这块新地吗,现在好像闹出人命了,我感觉有点难办啊。”
两人刚上大二,对公司的事全无概念,唐正从小对唐忆檀要求严格,上个月提出他要从蔚皇子集团的小事做起,逐渐适应继承人的身份。
见唐忆檀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远处的身影,杨泽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鲜红的横幅下,喧嚣愤恨的人群挤着李敬池,像是要把少年吞入腹中,然而他也不躲,只是一昧地维持着秩序,替两边群体发声。
他的双眼极亮,一头乌黑短发柔顺似水,眉关和紧咬的牙关却透着不服输的劲。
唐忆檀倏然开口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