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水沾湿李敬池的鞋面时,陶笛声恰好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庄潇的唇抵在吹口上,五指彼此起伏,他的侧脸很完美,睫毛在鼻梁扫下阴影,双眼纯粹似浅黑的玻璃珠,浅金的阳光洒过,与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融为一体。

这幅画面美好得像是童话,徐鸢低声道:“真美。”

在这一刻,李敬池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坚信李遇的故事不会只是虚构,如果是他,他也会为宁春和这首音乐驻足。

一曲吹完,李敬池怔怔站在原地,而庄潇放下陶笛,像是侧头在听动静。片刻后,他笑着说道:“我听你在那边待了很久了,不过来坐坐吗?”

李敬池坐下,不解道:“听?”

庄潇丝毫不介意道:“是的,如你所见,我什么都看不到。”

李敬池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庄潇侧过头,静静聆听风的声音,“我还要谢谢你和我一起感受这么好的天气呢。”

两人都笑了,李敬池笑得很牵强,双眼浅浅覆着一层泪光。等到庄潇摸出装乐器的布袋,他才问道:“你刚才吹的是什么?真好听。”

庄潇递给他,意思是让他摸:“陶笛,我最喜欢的乐器。”

李敬池怕摔坏了,珍惜地看了很久:“你吹得真好,我小时候也一直想学乐器。”

庄潇问道:“当时没时间学?”

李敬池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又解释道:“家里没条件。”

“不要紧,很简单的,我教你。”庄潇把陶笛塞到他手里,“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镜头里,李敬池莫名其妙地应了,庄潇很慢地把手放到他的脸颊上,依次摸过他的眉骨、鼻梁、嘴唇和下巴。两个人像小动物一般抚摸着对彼此来说最珍贵的东西,过了很久,庄潇勾起唇,笃定地说:“我记住你了。”

文艺片需要感情渲染,这场戏的节奏又很慢,拍完后李敬池还沉浸李遇的人生中久久不能自拔。庄潇一秒出戏,把装好的陶笛递给陈意,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淡淡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回保姆车,过一小时要拍下一场。”

他站在逆光的阳光下,与当年李敬池喜欢的模样如出一辙。

保姆车上,陈意早已准备好暖汤等着两个人,他们吃了饭,李敬池又重新看起下一场的剧本,听庄潇讲戏。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李敬池原谅了对庄潇的刻薄,在多数时候,他甚至会由衷敬佩这名真正意义上站在巅峰的演员在两人讨论时,庄潇不但会把每场戏捏碎了讲,更会在非工作时间和他对戏。除此之外,庄潇对审片也是了如指掌,不用郑元冬发话,他每次都能预料到一条戏有没有通过,并精准地讲出欠缺之处。

他就像一名老师,牵着李敬池摸水渡河,带着没有上过科班课的他慢慢成长。

天色转暗,全剧组转移场地,开始拍第二条线。徐鸢把剧本写得很抽象,用两个世界来区分现实和李遇的内心世界。开始的里世界一片漆黑,宁春是一道光,将音乐照进李遇的人生。电影到最后他会亲手打破桎梏,让两个世界合二为一。

天气转秋,海城的气温急转直下,夜晚更是冷得没边。纵使郑元冬今天对他勉强还算满意,李敬池也是拍了五条才过。

场记打板,今日正式收工,李敬池活动着被冻麻的手指,这才发现周围工作人员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李敬池皱眉道:“郑导,刚才那条不行吗?”

“没问题的。”郑元冬关掉监视器,又对路过的助理挥手,“去去去,没事就赶紧下班,没事杵在这里的扣两百工资。”

助理收起目光,灰溜溜地走了。李敬池礼貌地点点头,走上房车,与快要把手机刷爆的陈意面面相觑。陈意看起来很着急,看着他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憋出来一句脏话:“妈的,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门在背后关上,庄潇面色不太好看,只和他说:“把微博卸了,这几天别看网上的东西,柳瑾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李敬池打开手机,只见微博右上角的红点变成了省略号。后台的骂声和质疑声持续增长着,各种丑恶的字样快要挤爆他的私信。他点开热搜,顿时如坠冰窟,连拍摄结束的喜悦都赫然被这几句简单的文字浇灭。

据圈内知情人士称,某大公司的艺人从出道开始就是男小三,他毫无背景和代表作,始终靠“走后门”来获得最顶尖的资源,前有和转型歌星演对手戏,现在昔日影帝都为其作配。

第七十七章雨落

没有照片,没有大名,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条爆料剑指李敬池。

“别看这些了,喷你的人永远不能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看到他的手在发抖,庄潇一把抢过手机,长摁卸载微博,“出道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无视网络的恶评。”

李敬池胸膛起伏着,一口气喝完了陈意递来的热水,道:“这种爆料无名无姓,连告都不能告。”

陈意看了庄潇一眼,去驾驶座发动汽车。宽敞的房车只剩下两个人,庄潇交叠着双手,目光沉静地看向他:“是,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让蔚皇公关部下场,用钱和权删光所有相关讨论,再把私信评论关闭但这种做法永远制止不了大众对舆论的追逐,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会有人说你心虚。”

汽车无言地驶入黑暗,李敬池背靠着沙发,感受温度重新爬上指尖:“……那第二种呢?”

庄潇扔回手机,说话掷地有声:“做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值得站在这个位置。”

理智一点点回到李敬池的脑海,他不得不承认庄潇说得很对,舆论声音形同泡影,而在浮沫下始终载着小舟的实力则是最好的证明。

庄潇给柳瑾打了个电话,事发突然,大半夜蔚皇灯火通明,公关部正在着手准备辟谣。等他挂断电话,李敬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他低头摆弄着一旁柜子上小鸟的摆件,道:“是的,你也经历过这些。”

“还记得在水缥的晚宴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我当时劝你,唐忆檀包养你最多只是玩玩。”庄潇静静道,“对艺人来说,走这条路能获得的东西早就标好了价码,你当年拿到的资源,现在全部会成为刺向你的武器。”

他说的是实话,但很难听。

李敬池下颌绷得很紧,柔和的顶光从左侧洒落,照得他双眼朦胧,像是镀了层泪。庄潇顿了顿,还是话咽了下去:“才说你两句就要哭了?”

“哭什么?”李敬池转过头,表情一切如常,刚才片刻的失落只是庄潇的幻觉。他的声音平稳,“你说得对,我会好好演第五春,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车停了,李敬池利落地拉开门,弯腰下了车。秋风吹起外衣的一角,他的身影虽然看起来单薄,背却挺得非常直。

房车里,庄潇隐去眼中的欣赏,低声道:“……这才是我熟悉的李敬池。”

一夜无梦,第二天的通告井然有序地进行,郑元冬的性格和庄潇有点像,他一门心思扑在电影上,从不给背后说闲话的人好脸色。不出两个小时,所有工作人员神色如常地恪守在岗位上。

上午的戏拍完,陈意吊儿郎当地坐在场地边缘,对着休息的李敬池说:“现在知道了吧?有时候嘴臭也是优点,至少能让人乖乖听话。”

沉重的气氛被他打破,李敬池看着在拍摄的庄潇:“你当年为什么会选择跟他离开蔚皇,是因为他的这些优点吗?”

“对对对,除了嘴臭,还有刻薄、自大、冷漠和目中无人啊,都是这位爷的优点。”陈意如数家珍,说完把双手搁在脑袋后面,表情有点感慨,“不过还可能因为他是个善良的好老板吧,把我当人看,给的钱也多。”

“善良”这个词从陈意嘴里冒出来太过稀奇,李敬池看着他,他却狡黠地眨眨眼,说道,“主要是当艺人太不自由了,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