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龙鼎奖的风头正盛,请问为什么要退圈呢,是对第三者的传闻心虚吗?”

龙鼎奖已经过去许多天了,李敬池原以为这些媒体最多只会找到蔚皇去,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跟到了楼下。

真是阴魂不散。

李敬池摁着帽檐,一声不吭地走入大门,却被记者的话筒截在楼梯间:“李先生,你能否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请问你插足了唐总与孟女士的感情吗?”

男人目光灼灼,言辞犀利,颇有些不回答就不放人的意味。李敬池面若冰霜,一把摘下口罩:“没有,你可以滚了吗?”

他的眼中透着寒意,言辞毫不客气,仿佛下一刻就能抬手打落摄像机。一众记者被吓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敬池走入电梯间。

门开了,家具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李敬池不甚在意,赤着脚去酒柜取出两瓶白兰地,对着瓶子喝。他打开电视,切掉媒体对玉城高速车祸的报道,放入一叠磁带。

电视闪了闪,开始播放歌曲mv。年少的林裕淮写歌很激进,唱遍了对梦想和爱情的向往。李敬池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一口口喝着酒,重复看着自己看过无数遍的视频,仿佛这样就能回到两人相遇的起点。

他看了一首又一首歌的mv,喝了一口又一口的酒。

空了的玻璃瓶七歪八倒,地毯散发出浓郁的酒香。视频里的林裕淮意气风发地拉着大提琴,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爱人唱去情歌。李敬池醉醺醺地抬起手臂,仰着头遮住双眼,笑着笑着,竟是流下泪来。

泪水淌下脸颊,沾湿柔软的发丝,最后一卷磁带播放完毕,自动推出。他双眼通红,哽咽着望向黑了的屏幕。

手机响了,李敬池摁掉电话,又自欺欺人地拉上窗帘。阴暗逼仄的浴室内,窗帘死死遮住最后一缕光,他垂眸拧开热水,摸向再次响起的手机。

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

李敬池睁大双眼,身体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唐忆檀嘴唇灰败无色,如恶鬼般坐在床前,用烟头玷污了他和林裕淮的小家。

那是一场噩梦,是把他硬生生与血肉剥离、痛到午夜醒转时都冷汗涔涔的存在。

他把手机狠狠砸向地面,失控地大喊着:“滚啊!”

屏幕四分五裂,电话挂断了,李敬池粗喘着气,眼中布满血丝。他去厨房找了把趁手的刀,对着镜子在颈间比划了很久,开始策划这场假死。

客厅的电视自动播放起了娱乐新闻,明明声音不大,却如毒咒般钻入他的耳朵,内容没什么新意,基本是对李敬池演艺事业的丑闻如数家珍,新闻兜兜转转,最后又谈回他被包养了五年的事。

湿滑的地板上,手机屏幕四分五裂,闪着微光。水汽氤氲,李敬池迈入浴缸,掌间的利刃闪过一抹雪光。

振动声再次响起,蜷着的手机如蠕虫般向他爬来。

十五个未接来电。

屏幕熄了,电话又不甘示弱地响了起来。最终这场较量以李敬池的失败告终,他从浴缸中爬了出来,滑了一跤,强撑着拿起手机。

唐忆檀的声音低沉:“李敬池,恭喜你得到龙鼎奖,演艺界毋庸置疑的荣耀。”

李敬池觉得他装模作样很可笑,便陪着演道:“谢谢。”

对面等了片刻,没等到其他话:“只有这个?”

李敬池似乎是有些冷了,他的手脚微微发抖,吐字也变得不清晰:“行吧,唐总,谢谢你为我争取到这个奖,可惜我似乎有些德不配位,只能成为前蔚皇的劣迹艺人了。”

他的火气很重,说话也刻薄,唐忆檀沉默片刻,竟是说道:“……我什么都没有做,《第五春》是今年最好的电影,你值得这个奖。”

谁值得这个奖,是我吗?

李敬池坐下,任热水包裹住自己的身躯,他完全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只能茫然地看着手机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记忆中的唐忆檀爱过他,也恨过他,他们为彼此带来最浓烈的鲜红伤口,却又在解约后消弭于无形。理智“锵”的一声断了,李敬池开口道:“你后悔过吗?假如我们不开始,也许不会走到今天。”

“你说过的,好聚好散,谁也不耽误谁。”唐忆檀的回答堪称无情,也不知是不是在报复他那天说过的话,“我们说好不再谈感情了。”

李敬池笑了,觉得自己提问的样子很像小丑,对面安静了一会,又道:“我可能曾在某个时间截点后悔过,但现在不后悔。”

李敬池左手颤抖着,抚上尖锐的刀刃,鲜血御园割破了指尖,融入满池热水,似乎能看见那天林裕淮倒在血泊里的倒影。利刃剐入他的心脏,痛得全身的骨骼都在尖利地嚎叫。他的耳鸣已经很严重了,哪怕头晕目眩,还是听到唐忆檀反问道:“……那你呢?”

“我后悔了。”说完这句话,李敬池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以手掌用力包住刀刃,自虐般伤害着身体,血液源源不断涌出,将池水染至鲜红。

李敬池又重复了一遍,“唐忆檀,我后悔了,我们不应该开始的。”

这次他的吐字很清晰,就像他练了五年的台词功底。

“李敬池!”呼唤声急切传来,唐忆檀赫然睁大双眼,与此同时,李敬池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砸向墙面。

他把这场审判,和堪称凌迟的话语全部还给了唐忆檀。

李敬池笑了,胸膛不断起伏。他把下半张脸没入温暖的水中,仿佛这样就可以与外界彻底隔绝,于是断了线的眼泪与水汇为一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握着刀,用力划向手腕的动脉。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流下,在浴缸内蔓延开。李敬池吃力地喘息,呛了半口血水,又割下几道口子,加深手腕的伤痕,防止这场自杀不够真实。

鲜血渐渐从体内流失,李敬池疲惫地闭上双眼,随手将刀扔到地上。清脆的声响过后,世界归于沉寂,他靠在浴缸边,唇微微勾着,终于在这个孤峭的寒冬迎来长久的暂歇。

弥留之际,他的一生如走马灯般闪过。在荧城医院的病床前,钟秋颖露出疲惫的笑意,轻哄着哇哇大哭的婴儿,李良栋满脸慈色,道:“就叫敬池吧,取个柔和的名字,你爹这辈子太强硬了,男孩性子软点也不是坏事。”

那两幅面容如烟雾般散去,病床上,十二岁的李允江沁着泪,哽咽道:“哥哥,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家里……我死掉会不会更好啊?”

不会啊,死亡是永久的消逝,如果你走了,谁还来陪我呢?

他想否认,想发出悲痛的吼叫,但只能无力地跪在手术室外。温度一点点变得冰凉,停尸房内,钟秋颖的哭声渐渐大了,他沉默地跪在父亲的遗体前,首次产生了厌世的想法:既然人都是要死的,那活着还有什么用呢?

反正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只是个错误。

李敬池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但心痛的感觉比肉体的疼痛更为长久。记忆中,有更多的人和事为他的存在带来了意义,让他就此驻足:初春的乡下,林裕淮抱起吉他,唱着一首首动听的歌;仲夏的湖底,庄潇破开水面,强吻着渡来一口气;荧城的秋末,唐忆檀站在病房门口,用指尖拨起少年的发丝。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因为他幸福过,所以更能知道痛苦有多么深刻。

灵魂最后停在永远过不去的寒冬,大雪飘散,他冷淡地看着孟知推出一枚闪烁着深蓝光芒的戒指,而失去一切的自己在楼下哭喊,叫嚣着命运的不公。